“所有这些加在一块也构不成三万法郎的年收入。已经有人拿这个数目上门去过,还不算这些人家的地位……”

“结果呢?……”上校问道。

“人家拒绝啦!”

“那博维萨热家到底要什么条件呢?”上校望望妹妹,又望望儿子,问道。

阿尔西的名流在马里翁太太家每日聚会已有二十四年,奥布省的各种谣传,各种诽谤,各种闲话都在马里翁太太的沙龙里回响,可能在这沙龙里也炮制了一些。身为马里翁太太兄长的吉盖上校对这类大事都一无所知,真叫人觉得莫名其妙。这位拿破仑旧部的遗老,和所有想长生不死的老头一样,母鸡上架他就上床就寝,母鸡醒来他就起床。一经指出这一点,他的无知也就显得很自然了。他从不参加机密的谈话。在外省,交谈有两种:一种是所有的人在场,打牌,聊天时正式进行的那种交谈;一种是在壁炉前只剩下三、四个彼此放心的好友时,象精心烹调的浓汤一样,小火“煨”的谈话。这里所说的话,他们不会到别处去说,只有他们在自己家里,和三、四个非常放心的好友聚在一起时才会说出来。

自从上校的政治见解获得胜利的九年以来,他几乎生活在社会之外。他总是黎明即起,专心致志于园艺。他酷爱花草,在所有的花之中,只种玫瑰。他的双手和真正的园艺工人一样乌黑,他照料着自己的方阵。自己的方阵!这个词使他忆起战场上排列成行的色彩斑烂的人的方阵。他总是和自己那个园丁小伙子谈这谈那,特别是近两年以来,他很少参与名流活动,他只是偶尔远远地看见这些人。他只有晚餐与家人一起用,因为他起得太早,无法与儿子和妹妹一起用午餐。所有的玫瑰爱好者都熟知的著名吉盖玫瑰,就是这位上校孜孜不倦努力的产物。这个老头已经成了家中的吉祥物,正如人们料想的那样,每逢重大场合,必把他拿出来展示一下。

某些人家拥有这种半人半神式的人物,正象人们用贵族头衔装扮自己一样,这些人家也用这种半人半神式的人物来装饰自己的家庭。

“我猜想,自七月革命以来,博维萨热太太向往着去巴黎生活。”马里翁太太回答她哥哥道,“可是,只要她父亲在世,她就不得不待在此地。她把自己的雄心寄托在未来的女婿身上。那位美丽的太太梦寐以求的,是政治生活上的荣华。”

“你会喜欢塞西尔么?”上校问儿子。

“会的,父亲。”

“你讨她喜欢么?”

“我想是的,父亲。但是问题是还要讨得她母亲和她外祖父的欢心才行。虽然格勒万老爹想阻挠我当选,可是我一旦当选,就能使博维萨热太太接受我,因为她一定希望任意驾驭我,借我的名义当个大臣……”

“啊!这真是开玩笑!”马里翁太太高声叫道,“为什么她指望上我们了呢?……”

“她都拒绝谁了呢?”上校向妹妹发问道。

“人家说,三个月来,安托南·古拉尔和检察官弗雷德里克·马雷斯特先生,得到的全是模棱两可的答复,什么样的全有,就是没有一个‘行’字!”

“啊呀!天哪!”老头子举起双臂说道,“这是什么世道啊?塞西尔的父亲是针织品商人,她的祖父是佃农。博维萨热太太难道要一个五天鹅伯爵这样的人作女婿不成?”

“哥哥,你别取笑博维萨热家。塞西尔相当富有,足可以到处挑选丈夫,甚至可以到五天鹅家所属的党派中去择夫婿。我听见门铃响了,向你们报告选民来到。我走了,不能听听要说些什么话,我真感到遗憾……”

虽然从政治上说一八三九年距离一八四七年还很遥远,但是,直到如今人们对一八三九年的选举还记忆犹新。选举产生了联盟,这是众议院为了要形成议会制政府的威胁所作的尝试。这是一次转瞬即逝的尝试,这种克伦威尔式的威胁,因为没有一个克伦威尔式的人物,在与舞弊为敌的亲王治下①只能以现制度的胜利告结束。②在现制度下,议会和内阁酷似吉尼奥尔木偶剧团老板手下的那些木偶演员,叫过路行人大饱眼福,搅得他们目瞪口呆。所以奥布河上的阿尔西这个区当时处在不同寻常的状态中,自以为可以自由选择一个议员。从一八一六年一直到一八三六年,这里一直是任命鼎鼎大名的弗朗索瓦·凯勒当议员的。他是左派最沉闷的一个演说家,被自由党称为“伟大公民”的十七人之一。他是凯勒兄弟银号的老板,也是德·贡德维尔伯爵的女婿。贡德维尔是法国最美丽富饶的一片土地,距阿尔西四分之一法里。这位银行家最近被授予伯爵和法国贵族院议员的头衔,自然打算把当选资格当作遗产传给他那三十岁的儿子,以便使他有一天也能进贵族院。

①语出莫里哀《答尔丢夫》,此处含讽刺意味。

②其实并不是选举产生了联盟,而是相反。路易-菲力浦宣布解散众议院,试图加强莫莱首相摇摇欲坠的政权,并粉碎早已存在的基佐-梯也尔-巴罗联盟。从短期来说,国王的愿望并没有实现。直到一八四〇年十月二十九日苏尔-基佐内阁组成,这种“克伦威尔式”的议会威胁才结束。危机从一八三七年便开始了。

夏尔·凯勒已经在总参谋部当上了骑兵上尉,是王太子手下的一个红人。他已经是子爵,属于公民朝廷党①。一个年轻人,有权有势又有钱,英勇果敢,忠于新王朝,外祖父是贡德维尔伯爵,姨母是卡里利阿诺元帅夫人,似乎注定了要有美妙的前程。这次选举对他的前途至关重要,眼前却出现了巨大的困难需要克服。

①路易-菲力浦有“公民国王”之称,故其朝廷称为“公民朝廷”。所谓“公民朝廷党”,实即拥护路易-菲力浦的一派。

自从资产阶级掌权以来,阿尔西感到有一种隐隐的欲望,要表现得独立自主。所以,上次选举弗朗索瓦·凯勒时,就有几个共和派捣乱,但是他们的红帽子和抖动的胡子却没有吓住阿尔西的人。激进党候选人充分利用了当地的精神状态,得以汇集了三、四十票。有些居民看到自己的城市被列入反对党衰落选区的市镇之中,感到屈辱,便加入了民主党一边,虽然他们是敌视民主的。在法国的选票问题上,经常会形成违反化合规律的政治化学产品。所以,已经任命了父亲二十年,一八三九年,又要任命其子、年轻的军官凯勒,表现了名副其实的选举束缚与奴役,这一点挫伤了好几个已经发财致富的市民的自尊心,他们反对这样干。他们觉得自己并不比德·贡德维尔伯爵马兰先生逊色,不比银行家凯勒兄弟逊色,不比五天鹅家族逊色,甚至不比法兰西国王逊色!老贡德维尔、奥布省之王的众多拥护者们期待着他再次表现出他久经考验的精明能干。为了不破坏自己家族在阿尔西行政区的声誉,这位上了年纪的国家要人肯定会提当地的一个人作候选人,这个人以接受某个公职的形式再把位置让给夏尔·凯勒。议会中这种情况是有的,将民众选出的人变成下次选举的对象。

西蒙·吉盖预感到选举问题上扮演上述角色的人将是伯爵的忠实朋友、前公证人格勒万。可是这个老头回答说,他不知道伯爵的意图如何,但是他已经将夏尔·凯勒当成自己的候选人,而且他要施加自己的全部影响使这个提名成功。格勒万老头的这个答复在阿尔西一传开,人们对他立刻产生了反感。在三十年公证人生涯中,这个香槟地区的阿里斯泰提①赢得了全城的信任,一八〇四年至一八一四年以及“百日”期间担任阿尔西市长。反对派一直将他视为首领,直到一八三〇年获得胜利。一八三〇年,他以自己年迈为理由拒绝了市长的荣誉,城中居民为了表示对他的爱戴,便让他的女婿博维萨热先生当了市长。可是现在,人们一反往常,起来对他进行反抗,有几个年轻人竟然说他是老朽。西蒙·吉盖这一派转过来拥护市长菲莱阿斯·博维萨热。菲莱阿斯·博维萨热与自己的岳父虽然关系不坏,但他表露出独立自主的意向,使他与岳父关系恶化,变得冷淡。西蒙·吉盖一派因此更把菲莱阿斯·博维萨热当成了自己人。他那老奸巨猾的岳父从中看出这是对付阿尔西城人的上好办法,也就对这种情形听之任之。

①阿里斯泰提(约公元前550—前467),雅典政治家,将军,绰号“正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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