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仆给我们端上来牡蛎、白酒、煎蛋、烤腰子,还有我老母亲寄给我的吃剩的夏特肉酱,然后是餐后甜食、咖啡、安的列斯利口酒。蒙日诺饿了两天,这才恢复元气。我们畅谈革命前的生活,一直吃到下午三点,就象一对世界上最好的朋友。蒙日诺对我叙述了他是怎样倾家荡产的。”

先是市政厅公债①减息,剥夺了他三分之二的收入,因为他父亲把绝大部分财产存在了市政厅。后来,他变卖萨瓦路的房产时,又不得不同意买主以指券偿付房价。于是他打算办一份报纸:《前哨报》。这份报才办了六个月,他就不得不逃之夭夭。现在,他把希望寄托在一出喜歌剧《秘鲁人》的演出成功上。他最后这一番心腹话使我不寒而栗。蒙日诺成了作者,又在《前哨报》丢尽老本,现在大概又在剧院度日,与费多街的歌手、乐师们,以及舞台帷幕后面那个稀奇古怪的世界混在一起,我不由打了个冷战。然而有什么办法可以索回我那一百路易呢?我看到他那短套裤每个口袋里各插着一卷钞票,活象两支手枪的枪筒。蒙日诺走了。等剩我独自一人,再看不见他那惨不忍睹的穷相时,我如醉方醒,不由沉思起来。‘蒙日诺大概已经堕落很深了,’我心想,‘他给我演了一出活剧!’他见我慷慨解囊借给他这么一笔巨款时的快活表情,这时也象是戏剧中诈骗了皆隆特②之类角色的听差得手之后的狂喜。结果我做了应该一开始就做的事情,决定对我的朋友蒙日诺的情况进行一些了解。他曾在一张名片背面给我留下他的住址。我在第二天便去看他,主要考虑他见我这么匆忙,会看出我对他的不信任来。两天后,我又被一件事务缠身,直到半个月后,我见蒙日诺不再露面,才在一天早上从我住的红十字路口去他住的麻雀街去。蒙日诺住在一座末等的连家具出租的房子里。女房东倒是个相当正派的女人,是位死于断头台的包税人的遗孀。她的家道完全败落,以几个路易为资本操起大房东的职业,结果颇为走运,她在圣罗克一带有了七幢房子,也发了财。‘蒙日诺公民没在家,不过他家里有人。’那个女人对我说。后面这句话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登上了六楼。有位迷人的姑娘来开了门!……哦,那是一位绝色的少女,她神情颇含疑虑,站在半开的门口。‘我叫阿兰,是蒙日诺的朋友。’我说。门马上开了,我走进一间破旧的房间。不过那位少女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她推给我一把椅子,靠近一个堆满灰烬,没有生火的壁炉,我瞥见壁炉角上有一只粗陋的土炉。房间里冷得要命。‘我很高兴有机会对您表达我的感激,先生。’她抓住我的双手亲切地握着说,‘您是我们的恩人。没有您,我也许再也见不到蒙日诺了……他会……投河自尽。他去看您时已经走投无路了。……’我打量着那位少女,见她头上包着一条头巾,心中颇觉惊异。在头巾下面,她脑后和鬓角边沿有一道黑影。仔细一瞧,我发现她的脑袋剃光了。‘您生病了吗?’我见她这种奇特的模样便问道。她朝窗子之间的墙壁上挂着的油腻腻的蹩脚镜子里望了一眼,脸红起来,泪水涌上了眼圈。‘是的,先生。’她急忙说,‘我曾经头痛得厉害,不得不让人剪去我一直垂到脚跟的美丽的头发。’——‘我这是在和蒙日诺太太说话吗?’——‘是的,先生。’她答道,向我投来真和天使一般的目光。我向这可怜的少妇告辞之后,便下楼去找女房东闲聊,可是她出门了。我觉得那位少妇大概是卖掉自己的头发去换面包了。我顺路走进一家木柴铺,让人送去半车劈柴③,并叫车夫和锯工交给那位少妇一张台头开着蒙日诺名字的现金付讫的发票。

①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于一五二二年设立的公债,是法国最古老的一种年金。每季度在市政厅付息一次,故名。

②皆隆特,莫里哀喜剧《司卡班的诡计》中的人物。

③巴黎当时一车劈柴约为一点九立方米。

“那以后,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称之为我的专干傻事的年代就告结束了。”阿兰老先生双手合拢,略略举起,带着忏悔的心情说。

戈德弗鲁瓦不禁微笑起来,我们将会看到,他这么微笑是大错特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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