②珀蒂托(1607—1691),瑞士画家,曾得到路易十四多年的保护。

在右面,走进一间作为候见室的方厅,可以沿一座石砌楼梯拾级而上。楼梯下面是通往地窖的门。左面,是客厅的门,客厅有两扇窗,朝向花园。这里还有饭厅的门,饭厅的一边与厨房相通,厨房则与巴贝的货栈相接。在楼梯后面,朝向花园那边,横亘着一间很有气派的、开有两扇窗的长方形书斋。二楼、三楼各为一整套房间,仆人的下房在四角攒尖的屋顶底下,那些小圆窗标出了房间的位置。一只精致的铁火炉装点着宽敞的方形候见厅,两扇对开的玻璃门使房间非常明亮。这个以白色和黑色大理石铺地的房间,出色之处在于它那天花板上突出的房檩。那些房檩原是油漆描金的,可是后来,大概是在帝政时期,又一律涂上了一层白漆。铁炉子对面有个红色大理石饮水龙头和大理石盆。书斋、客厅、饭厅的门框上部是椭圆的,油漆剥蚀,亟待重修。室内的细木活有点笨拙,但装饰不无可取之处。客厅从上到下都镶上了护壁板,那朗格多克大理石壁炉,那四角有装饰的天花板,那仍然镶着小格玻璃的窗子式样,无不令人想起路易十四的伟大世纪。从客厅经过一个双扇的门就到了饭厅,饭厅地上铺着石板,不上漆的全橡木护壁板和丑陋不堪的现代壁纸代替了昔日的糊墙纸。栗木的藻井平顶天花板原样未动。蒂利埃把书斋现代化了,更增添了些不协调的气氛。客厅的白底金线的线脚装饰已经褪色,金色变成了红色,白色也已泛黄、划伤并已坼裂。在诗人眼里,这所高贵的住宅真是拉丁语所谓otiumcumdignitate①的完美注脚。楼梯栏杆的做工格调高雅,无愧于一位法官或艺术家的住所,然而要在二楼被加工改造过的阳台以及这座庄严的古董的残余之中去寻找他们居住过的踪影,则需要一双诗人的善于观察的眼睛。蒂利埃一家以及他们之前的房屋主人常以小市民的习性和发明,糟蹋这颗上层有产阶级的明珠。您没见到那些加了棕垫的核桃木椅子、铺上漆布的桃花心木桌子、桃花心木的餐具橱、桌子底下那块旧货店买来的地毯、有波纹闪光的白铁皮灯具、一小张红边美国绿纸、几幅不堪入目的黑白版画,还有在珀蒂托及其友人饮宴过的餐厅里挂着的红边白布窗帘!……您可知道,出自小市民画家皮埃尔·格拉苏手笔的蒂利埃小姐、蒂利埃先生和蒂利埃太太的肖像挂在客厅里产生了何等样的效果?还有那些使用了二十年的牌桌、帝政时代的蜗形脚桌子、大竖琴状桌腿的茶几、一套镶有巧克力色描花丝绒的轮纹桃花心木家具、壁炉台上那个帝政时代常见的战争女神柏洛娜②雕像座钟、带凹槽柱的烛台、缎纹呢的窗帘和绣花的平纹布窗帘以及吊窗帘用的模压铜窗帘钩产生了何等样的效果?……地板上铺着一条旧货地毯。漂亮的长方形候见室摆着几张丝绒软垫长椅,各种不同年代的大橱(它们是蒂利埃一家原先住过的房间里的家具)遮掩了雕有图画的墙壁。

①拉丁语:庄严华贵的退隐之所。——古罗马大演说家西塞罗语。

②柏洛娜,罗马神话中的女战神,战神马尔斯之妻(或姐妹),即希腊神话中的厄尼俄。

一块木板搁在洗手的水池上面,木板上放着一盏一八一五年造的冒烟的油灯。恐惧——这个丑恶的神只——又促使他们给朝花园和朝院子的门分别加上一道钉有铁皮的门,白天靠在墙上,夜间重重紧闭。

十九世纪的私生活对这座十七世纪私生活的纪念碑的可悲的亵渎是容易说明的。大约在执政府时代初期,有个泥瓦师傅买下这座小公馆。他想利用临街的地皮,就把左右有小亭夹峙的漂亮大门拆除了,这两座小亭原来曾为这代美的住所增色不少。巴黎房主的盘算给这个优雅的前额打上了自己的烙印,正如报纸及其印刷机、工厂及其仓库、商业及其柜台,在贵族、老派有产者、金融业和教士曾经显赫一时的所有领域中取代了他们一样,对巴黎房产所有权的研究是何等有趣的研究!

在战斗路,皮埃尔·贝亚尔·杜·泰拉伊骑士①的旧居如今开设了一家疗养院;第三等级在内克②公馆的原址上筑起了这条马路。旧巴黎随着离去的国王也在离去。有位波兰公主拯救了一件建筑艺术的杰作,但又有多少象珀蒂托公馆那样华丽的建筑落到了蒂利埃之流的手中。蒂利埃小姐成为这座房屋主人的原因如下。

①皮埃尔·贝亚尔·杜·泰拉伊(1476—1524),法国著名军事家,在查理八世、路易十二及弗朗索瓦一世时代屡建战功,被称为“无敌无畏的骑士”。

②内克(1732—1804),瑞士银行家,于一七七七至一七八一年任法国财政总监,一七八八至一七八九年任内阁首相。

在维莱勒内阁倒台的时候,路易-热罗姆·蒂利埃已在财政部供职二十六年,当上了副处长,但这种他过去没放在眼里的基层权位他享受了没多久,一八三〇年七月的事件就迫使他引退了。他精明地预料到,那些人见到又有一个空缺会很高兴,因此会体面、大方地解决他的退休金问题。果不其然,他的退休金高达一千七百法郎。

在这位谨慎的副处长谈起从行政部门引退的打算时,他的姐姐就在为他的前景而忧心忡忡了。这位姐姐远比他的妻子更象是他生活的伴侣。

“蒂利埃会变成什么样?……”蒂利埃太太和蒂利埃小姐惶惶不安地相互问道。她们当时住在阿尔让特伊街的一小套四楼房间里。

“他为退休金问题还要忙一阵子。”蒂利埃小姐说,“我想把我的积蓄投资出去,给他找点事儿干……是啊,管理一份房产也差不多是一种行政工作了。”

“啊,姐姐,您可救了他的命啦!”蒂利埃太太喊道。

“我一直在考虑路易一生中的这个关口。”老小姐以保护人的姿态说。

蒂利埃小姐总听见她弟弟说:“某人死了!他退休后没有活上两年!”她也老是听见蒂利埃的密友柯尔维尔拿小职员的这个危险时期开玩笑,说什么:“我们这些人也会有那么一天的!……”她不能无视弟弟所面临的危险。从工作到退休的过渡时期的确是职员的一大关口。退休后不会或不能以其他职务代替他们原先职务的人都会发生奇怪的变化:有些人死了;不少人迷上了钓鱼,这种无所用心的活动倒是与他们在办公室里的工作颇为接近;还有些机灵点的则变成了股东,失去了自己的积蓄,却为自己能在企业里占有一席之地而沾沾自喜。

那企业经过一次财产清算,落入觊觎它的更能干的人手里,终于兴旺起来。退休职员于是满意地搓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对自己说:“我早就料到这笔买卖大有前途……”但不管是哪种人,几乎全都在为摆脱原先的习惯而极力挣扎。

“有些人被职员所特有的忧郁症(他念作忧有症)吞噬了,”柯尔维尔说,“他们因思念他们的公文抑郁而亡,并非肚子饿,而是文件盒饿。”小波阿雷一见到心爱的蓝边白色文件盒,就脸色大变,由绿转黄。

蒂利埃小姐在这家人眼里是个天才,既有毅力又有决断,这有她自身的经历为证。她比周围的人高明,因此,她尽管宠爱弟弟,却能恰如其分地估价他。他原是她寄予希望的偶像,在这种希望破灭后,她情感中所具有的极大成分的母性,使她不再对这位副处长的社会价值抱有幻想。蒂利埃和他姐姐是财政部第一门卫的子女。热罗姆多亏是近视眼,才逃脱了历次的征兵和招募。他父亲的雄心是让儿子成为一名职员。在本世纪初,军队中职位极多,因而办公室里的空缺也极多,低级职员的不足使胖老头蒂利埃得以帮他儿子跨过行政等级的头几级阶梯。看门人于一八一四年热罗姆行将提升为副处长之际去世,他除了提升副处长的希望之外,什么遗产也没有留下。胖老头蒂利埃和他那死于一八一〇年的老婆是一八〇六年退休的,唯一的财产就是自己的退休金,因为他们的收入当年全用于抚养蒂利埃和他姐姐,并让他受教育。大家知道王政复辟对于行政部门的影响,一大批体面的职员从四十一个被撤销的省份回来,要求得到一个低于自己原来职务的位子。除了这些人要求的权利,还有在大革命期间逃亡而倾家荡产的家族的权利。热罗姆局处于这两股潮流之间,觉得没因莫须有的借口被解职已是万幸。他担惊受怕,直到侥幸当上了副外长,才对得到一个体面的引退有了把握。这一简略的说明可以解释蒂利埃先生何以目光短浅、孤陋寡闻。他在寄宿学校学过拉丁语、数学、历史和地理,但他在毕业前一年就辍学了,因为他父亲想借一个机会把他弄进部里,夸他写得“一手好字”。小蒂利埃誊抄出了第一批公债持有人的总名册,却没能念到修辞学和哲学。他成了财政部这个机器的一个零件,极少涉猎文学,更不过问艺术,只不过学了些业务上的常规旧习。在帝政时代他得以跻身高级职员的交际圈,学得了一些表面的礼节,适足以掩盖自己看门人之子的出身。然而他的精神境界则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的无知教会他沉默,他的沉默帮了他大忙。在帝政时代,他养成了盲目服从的习惯,上司喜欢这种盲从,后来他就是靠这种品质被提升为副处长的。他的墨守陈规成了经验丰富,他的礼节周到和沉默寡言掩盖了所受教育的不足。因为上面要的就是不学无术的人,这种不学无术就成了一种资格。议会的两个政党各自举荐了一名人选,财政部怕得罪这两个政党,于是以论资排辈的办法来摆脱困境。蒂利埃先生就这么成了副处长。蒂利埃小姐知道她弟弟讨厌读书,除了办公室的嘈杂忙乱以外一无所好,于是她明智地决定让他卷入房产的管理、花园的种植、市民生活的琐碎事务和邻里之间的勾心斗角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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