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西沃:那只能怪您自己!不信问问这些先生……先生们,你们懂得我的话的意思吗?话说的对吗?有启发吗?
众:唉!是啊。
米纳尔:证据是,我刚写了我的辞呈。别了,诸位,我要投身于工业界了……
毕西沃:您是不是发明了机织短衫,或是奶瓶、灭火器、挡泥器、不烧木材的壁炉,或是只要三张纸就能做熟排骨的炉子?
米纳尔:(走出去)我保密。
毕西沃:您看,年轻的小波阿雷,这些先生们都懂我的话。
波阿雷:(受到屈辱)毕西沃先生,您能不能屈尊纡贵,赏脸用我的语言说一次话?……
毕西沃:(瞟着其他公务员)十分愿意!(揪着波阿雷外衣的扣子)在您离开这里之前,也许您最好知道您是什么人……
波阿雷:(急切地)一个正直的人,先生。
毕西沃:(耸耸肩膀)要给公务员下定义,解释、剖析什么是公务员,您会吗?……
波阿雷:我想会的。
毕西沃:(转着钮扣)我看不见得。
波阿雷:公务员就是政府给钱,替政府办事的人。
毕西沃:当然,那么士兵也是公务员罗。
波阿雷:(发窘)不是。
毕西沃:可是,士兵是国家给钱,供站岗放哨和检阅用的。您会跟我说,他们都太想离开岗位了,在位的也太少了,他们工作太多而拿到的金属却很少,除了他们的枪。
波阿雷:(睁大了眼睛)那么,先生,更加合乎逻辑地说,一个公务员应该是一个为了生活需要薪水,由于除了起草公文之外什么也不会,因此不能自由脱离岗位的人。
毕西沃:啊!我们就要找到答案了……所以,办公室就是公务员的外壳。没有无办公室的公务员,也没有无公务员的办公室。那么我们把税务官怎么办呢?(波阿雷想要走动一下,挣脱了毕西沃,毕西沃揪下他一个钮扣来,又抓住了另一个)咳,这种人在官僚体制中是一种中性的存在。税务员是半个公务员,他们处于办公室和武装部队的边缘,不完全是士兵,也不完全是公务员。不过,大伯,我们上哪儿去呢?(他转他的扣子)公务员的界限到哪儿为止呢?这是个严肃的问题!省长是公务员吗?
波阿雷:那是政府官员。
毕西沃:啊!您开始曲解字义了,政府官员难道不是公务员吗?……
波阿雷:(累了,环视其他公务员)高达尔先生好象要说什么话。
高达尔:公务员是纲,政府官员是目。
毕西沃:(微笑)我倒没想到您居然还会做出这个巧妙的区别,多好的下属①!
①原文是sous-ordre,既可作下属解,亦可作为分类学中的“亚目”。此处系双关语。
波阿雷:我们到哪儿啦?……
毕西沃:得啦,得啦,老伯,咱们别踩着缰绳走路啦!……好好听着,我们总会互相了解的。这是我要留给办公室的一句格言。公务员的尽头是政府官员,政府官员的尽头是政治家。可是省长里面很少有政治家。因此省长是高等品种里的中等品。他介于政治家和公务员之间,就象税务人员介于文职人员和军人之间一样。让我们继续探讨这高深的问题吧,(波阿雷脸涨得通红)以下这个定理可以和拉罗什富科的定理媲美:两万法郎年俸以上无公务员。从这一定理出发,我们可以从数学上得出第一个推理:政治家只见于高薪阶层。第二项推理的重要性也不亚于第一项:主任就可能是政治家。也许正是在这意义上,不少议员常常对自己说:“当上主任可真够美的!”但是,为了法语和学院的利益……
波阿雷:(为毕西沃的目光所慑服)法语!……学院!……
毕西沃:(揪下了第二个钮扣,又抓住上面一个)对了,为了我们漂亮的法语,应该说,如果处长勉强可以算作公务员的话,那么司长就应该是官僚。这些先生们……(他转向其他公务员,给他们看他揪下的波阿雷外衣上第三粒钮扣)这些先生们能体会到这里面细致微妙的分寸。——所以,波阿雷老伯,公务员就到处长为止了。您看,问题不是提得很好吗?没有什么含糊的。公务员,看起来是没法下定义的,现在有了定义了。
波阿雷:在我看来是确定无疑的。
毕西沃:但是,看在友谊的面上,给我解答这个问题:法官是终身制的,因此根据您的细致的区分,就不能算政府官员,而他又领不到同他职务相称的薪金,能把他归入公务员一类吗?……
波阿雷:(看着天花板)先生,我已经不能……
毕西沃:(揪下第四颗钮扣)先生,我要向您证明,没有什么事物是简单的,特别是——我现在要说的话是说给哲学家听的(请允许我套用一句路易十八的话)——我要证明,既有下定义的需要,同时就有弄糊涂的危险。
波阿雷:(擦拭着脑门)对不起,先生,我胃疼。(他想扣上外衣)啊!您把我的钮扣全揪光了。
毕西沃:好了,您明白了吗?……
波阿雷:(很不高兴)是的,先生……是的,我明白了,您是要给我开一个很坏的玩笑,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把我的扣子全揪光!……
毕西沃:(严肃地)老头儿,您错了。我是要想在您的脑子里刻下关于立宪政府的最深刻的印象。(全体公务员都望着毕西沃:波阿雷愣住了,不安地注视着他)而我遵守了诺言。我用的是野蛮民族的比喻方式!(听着!)当大臣们在议会中进行着跟我们这种谈话差不多一样有结论,一样有用的讨论的时候,政府就在揪纳税人的扣子。
众:精彩,毕西沃!
波阿雷:(恍然大悟)我不再可惜我的扣子了。
毕西沃:我也要和米纳尔一样,我不愿意再为这么少的钱在领薪单上签字了。从此部里将要失去我的合作。(他在公务员的笑声中走出去)
在大臣的接见厅里进行着另外一场戏,比这一场更发人深省,因为它告诉人们,伟大的思想是怎样在高层中消亡,而人们又是怎样从不幸中自我安慰的。
这时,德·吕卜克斯向大臣引见新司长包杜阿耶先生。接见厅里还有两、三名有影响的大臣级的议员,还有克莱若先生,大臣阁下已许给他一笔优厚的津贴。闲扯了几句之后,话题转到当天的事件上。
一位议员:那你们就此失去了拉布丹吗?
德·吕卜克斯:他提出辞呈了。
克莱若:听说他想要改革行政机构。
大臣:(望着议员们)现在的薪金可能和要求于人们的效力不相称。
德·拉布里耶尔:照拉布丹先生的意见,一百个年薪一万二千法郎的公务员比一千个年薪一千二百法郎的公务员工作既好又快。
克莱若:他可能是对的。
大臣:那有什么法子!机器已经装配成这个样子,除非把它打碎重来。但是面对着法庭、反对派愚蠢叫嚣的火力,还有报刊上那些可怕的文章,谁有勇气这么做呢?因此总有一天会发生政府和行政机构之间的脱节,这就会造成损失。
议员:那会怎么样呢?
大臣:就是一位大臣想做好事也无能为力。要把事情做出结果来的过程简直慢得没有尽头。就算你们真的做到使贪污一埃居都成为不可能,你们却不能阻止利害关系中的互相勾结。以后凡批准一项行动计划都通过秘密条款,那就很难抓住。于是从最小的公务员到处长都有自己的主张,他们不再是同属一个头脑的手,不再代表政府的思想;反对派将逐步给他们以权利来发表反政府的言论,投票反对政府,做出反政府的判断。
包杜阿耶:(低声,但是又让人听得见)大人高见。
德·吕卜克斯:的确如此,官僚机构是有它的缺点,我就感到它效率既低态度又傲慢。它对各部的行动卡得太紧了,它扼杀各项规划,阻碍进步;但是法兰西的行政机构用处可大了,真了不起。
包杜阿耶:的确如此!
德·吕卜克斯:哪怕只是在支持造纸业和燃料工业方面,也就够有用的了。如果说它象优秀的家庭主妇那样有点调皮,可它花掉的钱随时总能报得出账来。为了避免损失,哪个精明的商人不会欣然把他的全部生产,或是全部进进出出的资本的百分之五,投进一项保险事业的无底洞去呢?
议员:(制造商)两个世界的工业家都会欣然同这个叫做损失的瘟神签署这样一项协议的。
德·吕卜克斯:好吧。尽管统计数字是近代政治家的幼稚病的产物——他们误以为数字是计算出来的——,我们还是可以用数字来算一算。再说,宪章规定我们这个社会是以个人利益和金钱为基础的,而这种社会就是靠数字来令人信服的。除了一些数字之外,再没有什么东西能说服那智慧的大众了。我们的左派政治家说,一切事情肯定是用数字来解决的。让我们来算一下吧。(大臣走到一角去同另一位议员低声谈话)法国大约有四万名公务员,一部分领工钱的在外,因为养路工、清扫工和卷烟工人都不算公务员。平均薪水是一千五百法郎。四万乘以一千五,就是六千万。首先,宣传家可以向中国、俄国——这两个国家是无吏不贪的——奥地利、美利坚合众国以及全世界说明:法国以此为代价得到的是最会搜索情况、最会摇笔杆子、起草文件、编造清册、监督核对、最细致入微,总之是所有各国最象管家婆的行政机构!在法国,没有一个生丁的支出或收入不是通过书面的批示、有文件证明、一再印在财产状况清单上,而且凭收据付钱的。然后申请单和收据又由戴眼镜的人登记、检查、核对。只要有一点格式不对头,公务员们就要大惊小怪起来,因为他们就是靠这点认真劲儿吃饭的。对这种情况,多数国家就该心满意足了。而拿破仑还不止于此。这位伟大的组织家创立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法庭的最高法官。这些法官们的日常工作就是核对公务员们所写的一切证券、文书、名册、证书、货物通运准单、付款单、收入票据、支出票据等等。这些严厉的法官大大施展其一丝不苟的本领,吹毛求疵的天才、尖利的目光和算账的敏锐,竟把所有的数字都重新加一遍,以便找出漏洞来。这些高超的数字的俘虏们两年之后把一张有两生丁差错的账单退还给军需官。就这样,在地球上所有文牍机关中最纯的法国行政机构,正如大臣阁下所说,使贪污盗窃成为不可能,要盗用公款是梦想。那还有什么可反对的呢?法国政府收入是十二亿法郎,它把这笔钱花了,如此而已。它把十二亿收入国库,然后又从那里支出十二亿,因此它支配着二十四亿,而只付了六千万,不过是百分之二点五,换取了没有虚掷金钱的保证。我们政治厨房的账单花六千万,而宪兵、法庭、监狱、警察也要花这么多钱,却没有给我们任何回报。我们还能给那些除了他们做的这点事之外什么都不会的人找到职业,这是实话。如果有浪费的话,只能是道义上的和立法上的,在这方面,议会是帮凶,浪费成了合法的。虚掷金钱表现在让人们做不必要,或不急需的事:把军队制服的饰带拆了装,装了拆;不管有没有木料就定制船只,于是不得不用高价买木料;备战而并不打仗;为一个国家偿付债务,却不向它要偿还或保证金,等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