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又开始呼天抢地地哭起来,弄得拉布丹在自己办公室里也听到了,认出了他的声音,走上楼来。处长发现塞巴斯蒂安几乎晕倒在那里,象耶稣一样倒在菲利翁和波阿雷两人的胳膊上,这两个人怪模怪样地作出画上马利亚的姿势,心肠一软,面孔都抽紧了。
拉布丹:他怎么了,先生?(塞巴斯蒂安一下子站起来,跪倒在拉布丹面前)
塞巴斯蒂安:我害了您了,先生!那份文件杜托克张扬出去了!是他偷走的。
拉布丹:(平静地)我已经知道了。(把塞巴斯蒂安扶起来,把他带走)你真是个孩子,我的朋友。(问菲利翁)那些先生们哪儿去了?
菲利翁:先生,他们到包杜阿耶办公室去看一份文件,据说是……
拉布丹:够了。(拉着塞巴斯蒂安走了出去。波阿雷和菲利翁万分惊奇,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波阿雷:(向菲利翁)拉布丹先生!……
菲利翁:(向波阿雷)拉布丹先生!……
波阿雷:可真是拉布丹先生!……
菲利翁:可是您没看见他还是那么泰然、那么尊严吗?
波阿雷:(狡黠地,象是做了一个鬼脸)这下面不论藏着什么,我也不再感到奇怪。
菲利翁:他是一个正直、纯洁、没有污点的人。
波阿雷:那个杜托克呢?
菲利翁:波阿雷先生,您是知道我对杜托克怎么看的。您还不了解我吗?
波阿雷:(会心地轻轻点了两下头)了解。(公务员们都回来了)
弗勒里:这事可严重了!我看了之后还不相信。拉布丹先生,大圣人!……天哪,如果在这样的人里面都有密探,那真是道德沦丧。我原来是把拉布丹列入普卢塔克①的英雄谱的。
①普卢塔克(约50—125),古希腊历史家,曾写《希腊罗马名人传》。
维默:哦!这是真的。
波阿雷:(想着他反正只有五天了)可是,诸位,你们认为那个偷这份文件,偷偷监视拉布丹先生的人怎么样呢?(杜托克退场)弗勒里那他就是犹大的子孙!是谁?
菲利翁:(含蓄地)反正不在我们中间。
维默:(悟出来了)是杜托克。
菲利翁:我没看到证据,先生。在你们不在的时候,那个小伙子,德·拉罗什先生差点儿死过去。请看他洒在我桌子上的眼泪!……
波阿雷:他晕倒了,我们两人扶着他。还有我家门的钥匙,啊呀,还在他背上呢。(波阿雷走出去)
维默:大臣今天不肯同他一起工作,而萨亚呢,人事处长向他说了两句话,他就跑去告诉包杜阿耶申请荣誉勋位勋章。是有一枚勋章要在新年时授予这个司的,现在给了包杜阿耶先生了。这还不明白吗?拉布丹先生让那些利用他的人给牺牲掉了。这是毕西沃说的。除了菲利翁和塞巴斯蒂安之外,我们大家都是要给精简掉的。
杜·勃吕埃:(刚到)这是真的吗,诸位!
蒂利埃:千真万确。
杜·勃吕埃:(又戴上帽子)再见,诸位。(走出去)
蒂利埃:他在这场混战里感到不自在,这个写杂剧的!他准是到雷托雷公爵、摩弗里纽斯公爵那里去了。不过他走他的好了!听说柯尔维尔要当我们的头儿了。
菲利翁:可是他好象看上去还是爱戴拉布丹先生的。
波阿雷:(回进来)我好不容易重新找到了我家里的钥匙!那个小家伙哭得象泪人儿一般。而拉布丹先生已经无影无踪了。(杜托克和毕西沃回进来)
毕西沃:怎么样,诸位先生,你们处里怪事不少!杜·勃吕埃!……(巡视办公室)他走了?
蒂利埃:走了!
毕西沃:拉布丹呢?
弗勒里:化作烟尘,消失了!您说,这么一个人,人中之王!……
波阿雷:(向杜托克)杜托克先生,小塞巴斯蒂安在伤心之中指责您拿了那份文件,十天以前……
毕西沃:(看着杜托克)您可得洗刷掉这个罪名,亲爱的。(所有的公务员目光都盯着杜托克)
杜托克:他在哪儿?这个替他抄写的嚼舌头的坏小子!
毕西沃:您怎么知道是他给抄的?亲爱的。只有金刚钻才能磨亮金刚钻。
波阿雷:听我说,毕西沃先生,我在处里的日子只有五天半了。我希望这一次,就这一次,有幸能听懂您的话!请您屈尊赐教,金刚钻在这场合究竟有什么用?
毕西沃:老伯,我这一次甘愿降格迁就您。这意思就是说,就象只有金刚钻才能磨损金刚钻一样,只有一种包打听能制服他的同类。
弗勒里:这里包打听就是指的密探。
波阿雷:我不懂……
毕西沃:好吧,下次再说吧!
拉布丹跑到大臣家去。大臣到议会去了。拉布丹赶到议会,递了个纸条给大臣。大臣正在讲坛上,参加一场激烈的辩论。拉布丹等着,不是在会议室,而是在院子里。他下决心不顾寒冷,就盯在大臣的马车旁边,好等他上车的时候跟他说上话。跟班的告诉他,十九名极左派议员掀起了一场风暴,会议争论激烈,大臣不得脱身。拉布丹在议会的院子里踱方步,心急火燎,等了足足五个要命的钟头。六点半,人们开始鱼贯而出。可是大臣的听差跑出来找马车夫。
“喂,冉!”他说,“大人同国防大臣一道走了,他们到王上那儿去,从那儿出来一起吃晚饭。我们十点钟去接他们,参议院还要开会。”
拉布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去,其神情沮丧是不难想见的。已经七点钟了,他几乎来不及换衣服。
“好啦,你得到任命了。”他一出现在客厅里,他妻子就欢快地跟他说。
拉布丹抬起头来,神情令人惨不忍睹,答道:
“我怕我今后再也不能踏进部里了。”
“什么!”妻子气急败坏地问道。
“我那份关于公务员的备忘录,已经在办公室到处流传,而我根本没法见到大臣!”
赛莱斯蒂娜是个思想敏捷的人,她心中一闪念,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她最后一次同德·吕卜克斯谈话的意义。
“如果我那天象那种庸俗的女人一样行事,我们就得到这个位子了。”她心想。
她伤心地望着拉布丹。他忧郁地沉默着,晚饭就在各自心事重重之中度过。
“今天还是我们的星期三呢!”她说。
“现在还没有一切都完,我亲爱的赛莱斯蒂娜,”拉布丹说着在妻子的前额吻了一下,“也许我明天有机会和大臣谈谈,一切就都可以解释清楚。昨天塞巴斯蒂安开了一夜夜车,所有的副本都抄好、核对完毕。我要把全部文件放在大臣办公桌上,请求他读一遍。拉布里耶尔会帮我忙的。总不能不听人申诉就加以判决。”
“我倒想知道德·吕卜克斯先生今天来不来我家。”
“他?……当然来,决不失约。”拉布丹说,“他是有虎狼之性的,咬伤了人,还喜欢舐伤口流出来的血!”
“我可怜的朋友,”妻子说着拉起他的手,“我想不到能想出这样一项美好规划来的人竟然看不到,这种事是谁也不能告诉的。一个人有这种想法只能埋在心里,因为只有他本人才能实行。你得在你的天地里象拿破仑在他的领域里那样做才行。他曾经摧眉折腰,甚至卑躬屈膝!是的,波拿巴也曾卑躬屈膝过!为了当上大将军,他娶了巴拉斯①的情妇。要善于等待,设法当上议员,紧跟政治动向,有时沉到海底,有时浮到浪尖,象德·维莱勒先生一样,信奉意大利的格言:Colte-mpo,翻成法文就是‘只要善于等待,一切将及时来到’。这位演说家追求权势整整七年,是从一八一四年反对宪章开始的,那时他正好同你现在一样年纪。错就错在你现在屈居人下,而你生来是该发号施令的。”
①巴拉斯(1755—1829),法国大革命时期国民公会议员,后来的督政府成员。
画家施奈尔到来,使夫妻两个不得不打断话头,而这一席话引起了丈夫的深思。
“亲爱的朋友,”画家握着官员的手说,“一个艺术家的忠诚是没什么用的,不过在目前情况下,我们还是忠于您的!我买了晚报。包杜阿耶已经任命为司长,并且授以荣誉勋位勋章……”
“我是资格最老的,我已经服务二十四年了。”拉布丹微笑着说。
“我和国务大臣赛里齐伯爵相当熟;您如果想利用他的关系,我可以去见他。”施奈尔说。
客厅里渐渐宾客满座,他们还不知道政府里的动态。杜·勃吕埃没有来。拉布丹夫人强颜为欢,比往日更加活泼、优雅,好象一匹在战场上受了伤的坐骑,还能有力气背负它的主人。
“她真坚强,”有几位夫人说,她们见她处在不幸中,有意对她特别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