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维尧姆(1780—1832),法国一经纪商,曾开设以维尧姆命名的事务所,介绍买卖、合伙、婚姻等,当时很有名。
②亚玛迪,十六世纪西班牙小说中的传奇人物,是经常处于恋爱中的流浪骑士的典型。
象维默这一类小白脸公务员有他们自己安身立命之处,也有他们赖以发迹的外表。他们是狂欢节化妆舞会的忠实参加者,到那里去追求那常常从他们身旁溜走的好运道。许多人最后结一门亲事了事。有的倦于战斗,娶一个帽子店的女售货员,有的娶个上年纪的女人,也有的娶个妙龄女郎,那是因为对方看中了他们的仪表。而他们写的足够厚厚一本小说的拙劣的情书有时也居然产生作用。这些小吏们有时胆大包天,看见一个女人坐着马车经过爱丽舍田园大道,就去打听她的地址,到处乱发热烈的情书,而不幸这种下流的活动间或也受到鼓励。
那毕西沃是个画家,对杜托克和对拉布丹一律都加以嘲弄,他称后者为道德高尚的拉布丹。他称他的上司为“包杜阿耶广场”,以形容其庸俗、市井气,他称那个杂剧作家为“弗龙弗龙。没人能否认,毕西沃是司里、以至整个部里最机灵的人。但那是猴子的机灵,既没远见,又没长性。他对包杜阿耶和高达尔用处极大。所以尽管他经常耍恶作剧,他们还是保护他,他是暗地里帮他们办事的。毕西沃垂涎高达尔或是杜·勃吕埃的位子:但是他自己的行为又妨碍他提升。有时,他对办公室冷嘲热讽,那是在他自己事业顺利的时候,例如刚发表了一幅画——关于菲亚尔代斯谋杀案①开庭审讯时人物的速写,或是关于卡斯坦案件②开庭辩论的情景;有时他又为一种强烈的向上爬的欲望所驱使,忽然巴结地工作起来;但过不久,又放下工作去写一个完成不了的剧本了。他自私、吝啬而又挥霍,也就是说只为自己而挥霍;他粗暴、放肆、冒失,以损人为乐,专爱攻击弱者,什么也不尊重,什么也不相信,法兰西、上帝、艺术、希腊人、土耳其人、养老院、以至君主政权,一概不在话下。凡是他不理解的东西,他就特别加以侮辱。就是他,首先给一百苏的钱币上刻的查理十世的头像戴上黑色和尚帽。他模仿加尔博士讲课的样子,学得惟妙惟肖,使那些最衣冠楚楚的外交官笑得领带都绷开。
①菲亚尔代斯,法国大法官,于一八一七年被谋杀,此案的审讯曾轰动一时。
②卡斯坦,法国医生,因毒死其法定遗产授予者巴莱兄弟,于一八二三年被判处死刑。其案件与菲亚尔代斯案件同为复辟王朝时期著名案件。
这个穷凶极恶的恶作剧者最喜欢开的一个玩笑就是把炉火生得出奇的旺,让人从这蒸笼里出去一不小心就得风湿病,同时,他又从消耗政府的木柴中得到满足。他作弄起人来巧妙异常,每次都有新花样,因此总有人上当。他在这类事上的秘诀就是猜透每一个人的私心所欲;他熟知所有通向空中楼阁的道路,为了这种美梦人们甘心情愿上当受骗。而他有时故意卖关子,把人一晾好几个钟头。这个深刻的观察家,其开玩笑的本事是闻所未闻的,然而却不会运用这一才能来为自己的升官发财服务。他最喜欢跟小拉比亚迪埃过不去,那是他的眼中钉,他的恶梦,但是他还不断地向他甜言蜜语,为的好作弄他:他冒充堕入情网的女人给他写信,署名“××伯爵夫人”,“××侯爵夫人”,以此在食肉节①时把他引到歌剧院休息厅的大钟底下,让他在众人面前出够了洋相之后,把他交给一个轻薄女郎。他把杜托克看作是一本正经的弄虚作假者,同他一起恨拉布丹,一起赞扬包杜阿耶,因而结成联盟,还真动感情地支持他。冉·雅克·毕西沃是巴黎一个糕点商的孙子,他父亲死时是一个少校,把他留给祖母抚养。祖母再嫁给了她最早的男朋友,名叫台戈安,然后于一八二二年去世。他出了大学门之后,无依无靠,就试着画画。尽管他同约瑟夫·勃里杜是总角之交,他还是撇下他去从事画漫画、封面画、以及书刊插图。二十年后这类画称为“插画”。
①食肉节,天主教会允许吃肉的日子,尤指狂欢节的后三天。
他通过舞蹈演员结识了摩弗里纽斯和雷托雷公爵,得到他们的庇护,他们于一八一九年给他弄到了现在的位子。他同德·吕卜克斯关系好到极点,能在社交场合平起平坐;同杜·勃吕埃互相以“你”相称。这就为拉布丹的观察提供了生动的例证,证明巴黎官场的等级是可以由一个人在衙门以外获得的价值来打破的。小个子,但身材匀称,清秀的脸庞同拿破仑隐约相似,因而颇引人注意。薄嘴唇、平下巴、直发垂肩、栗色的连腮胡、二十七岁、金发、声音尖利、目光灼灼,这就是毕西沃。这个通达事理、聪明绝顶的人却沉溺于种种寻欢作乐而不能自拔,经常过着放荡的生活。他整天追花逐柳,爱抽烟,逗人乐,到处吃喝,同什么人都能合拍;无论是在戏院后台,或是在寡妇巷的舞女伴舞的舞会上,都一样神采飞扬;无论是在饭桌上或是在游乐场,无论半夜在路上遇到他,或是一大早刚起床,他总是一样的才气横溢,语惊四座。但是他和多数演丑角的人一样,自己独处的时候是阴沉、忧郁的。他混迹于演员、作家、艺术家以及某些命运飘忽的女人的圈子里,颇为自得。他可以免费看戏,玩弗拉斯卡蒂①,还常常赢钱。总之,这位艺术家深刻起来真是入木三分,但只是如电光石火之一闪。他在生活的道路上摇摇晃晃象走钢丝一样,决不担心一旦绳子断了怎么办。由于他才思敏捷而奔放,那些爱才的人都喜欢找他作伴,但他的朋友没有一个是爱他的。他一有警句总是憋不住,在饭桌上往往第一道菜还没上完就拿左邻右座开刀了。尽管他表面上活泼欢快,言语之中总是贯穿着对自己社会地位暗藏的不满。他想望更好的处境,而藏在他灵魂深处的鬼精灵又使他总是不能象很多傻子那样严肃起来。
①弗拉斯卡蒂,当时巴黎一家很有名的餐馆兼赌场。一种纸牌戏也以它命名。还认为明天世界就要垮台。
他住在蓬蒂约路一幢房子的二层楼上,三间屋子,凌乱不堪,完全是单身汉住处的样子,简直象个兵营。他常常扬言要离开法国到美国去发财。他没有一样完整的才能,根本不会勤恳工作,经常陶醉于寻欢作乐,这样一个青年是任何巫婆都没法为之算命的。在穿着上,他力图不露怯,可能他是整个衙门里唯一不让人一望而知“是个公务员”的。他穿着雅致的皮靴,带绑脚的黑裤子、花哨的背心、漂亮的蓝外衣,领子永远镶着轻纱绉边,戴一顶邦多尼①软帽和一双深色羊毛手套,举止既风流潇洒而又不加矫饰,永远不失其翩翩风度。有一次,他因提到拉比亚迪埃男爵时过于放肆,遭到了德·吕卜克斯的申斥,并以解职相威胁。他只说了一句:“您会看在我衣着的分上召我回来的。”德·吕卜克斯也忍不住笑了。毕西沃在办公室里开的最漂亮的玩笑是针对高达尔的。他送给他一只蝴蝶,说是来自中国的。这位副处长信以为真,珍藏在他收集的标本中,至今经常拿出来给人看,而竟然没发现那是一只画的纸蝴蝶。为了作弄他的副处长,毕西沃不惜下功夫精心制作出这样一项杰作来。
①邦多尼,当时巴黎一家帽店名。
象毕西沃这类人身边总有魔鬼给他安插的牺牲品。在包杜阿耶的处里也有他的牺牲品,那就是一个可怜的缮写员,二十三岁,年薪一千五百法郎,名叫奥古斯特-冉-弗朗索瓦·米纳尔。米纳尔出自爱情,同一个花店的女工结了婚。她是门房的女儿,在家里给高达尔小姐做活。米纳尔是在黎塞留街的花店里遇到她的。泽莉·洛兰做姑娘的时候颇不乏一跃而改变地位的遐想。她先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后来跳过舞,唱过歌,也演过戏。她也曾想步许多女工的后尘,但由于害怕弄不好就陷于一贫如洗的境地,倒使她免于堕落。正当她在无数对象中间飘浮不定时,米纳尔态度明朗地出现在她面前,提出求婚。泽莉年收入是五百法郎,米纳尔一千五。他们认为可以靠两千法郎过下去,于是没订婚约就结婚了,过着最俭省的生活。小两口象一对小斑鸠一样,住在库尔塞勒栅栏附近三层楼上的一套房租一百埃居的房子里;窗上挂着白布窗帘,墙上糊着十五个苏一卷的格子纸,地板擦得亮亮的,胡桃木家具,小小的厨房收拾得挺干净;第一间房间是泽莉做花的地方,然后是一间客厅,放着几把铺马尾鬃的椅子,中间一张圆桌,有一面镜子,一只透明喷泉型的挂钟,还有包釉金边的蜡烛台;最后一间是蓝白相间的卧室;床、柜子、书桌都是桃花心木的,床下有一小块条纹地毯,还有六把安乐椅,四把椅子;角落里有一只野樱桃木的摇篮,里面睡着一儿一女。泽莉自己喂孩子、做饭、做花、理家。这个惨淡经营,幸福而寒微的小家庭有其感人之处。泽莉感到为米纳尔所爱,也真诚地爱着他。爱情引来爱情,这同《圣经》里所说abyssusabyssum①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