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继承三十万法郎的希望,在布什拉街有住宅,在达弗赖城有别墅。”

“大街上的房子——瓶子——塞子——塞紧了瓶子——拔出了塞子……”画家说。

“你这一辈子从此吃穿不用愁了!”玛古斯说。

就象早晨的光线透进了他的阁楼那样,这一念头印进了皮埃尔·格拉苏的心坎里。当他让那位小姐的父亲摆好姿势的时候,就感到这位老人家极有仪容,而且对他那一张紫膛膛的脸盘喜欢起来了。

母亲和女儿象蝴蝶穿花似的围着画家打转,看他怎样做准备工作,感到十分惊异。在她们眼里,他就是一位尊神。这种在脸上显示出来的崇拜使得富热尔人十分得意。“金犊”①给这一家人笼罩了一层不可思议的反光。

①金犊,古代以色列入铸金为犊,奉作尊神;这里作为拜金主义的象征。

“想必您挣的钱多得吓人吧,可是您花起钱来,也象你挣钱那样快吧?”那位母亲说道。

“不,太太,”画家回答,“我不乱花钱,我没有条件吃喝玩乐。我的钱交给公证人安排;我有多少存款都在他的账册上,一旦把钱交给了他,我就不管了。”

“人家老是跟我说,”那位父亲嚷道,“说什么艺术家都是有孔的篮子,聚不起财来!”

“你那位公证人是谁呢?——假如我这样问不嫌唐突的话。”魏尔韦勒夫人问道。

“一个好人,非常直爽——卡陶。”

“哎哟哟,哎哟哟!真把人笑坏了!”魏尔韦勒嚷道,“卡陶也是咱们家的公证人呀!”

“请别动!”画家说。

“你坐好,别动,安泰诺尔,”他的太太说道,“否则画家先生没法画下去啦;要是你能够看到他是怎样下笔的,你就会懂得了。”

“我的天哪!”魏尔韦勒小姐跟她的爸爸妈妈说,“你们为什么不叫我学艺术呢?”

“维吉妮!”母亲嚷道,“有些东西女孩儿家是学不得的。等你出嫁之后……那就没有关系啦!到那时候再说吧,现在你还是安分点。”

这第一回画像,魏尔韦勒一家人和这位老实画家几乎已经混熟了。约定两天之后这一家人再来。在走出画室的时候,爸爸和妈妈要女儿先走一步;但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她还是听到了他们之间的一段对话,那话中的意思是不会不引起她的好奇心的:——“……一个获得勋章的人……三十七岁……有人向他订画的画家;他把钱存放在我们的公证人手里。咱们去问问卡陶怎么样?嗯,‘德·富热尔太太’,这个称呼可不坏!……看样子,他可不是个坏良心的人!……你是想跟我说宁可要一个做买卖的人?……可是一个做买卖的人在没有退休之前,你可没法说准你的女儿结果到底会怎么样!而一个艺术家,又会积钱,……再说,咱们是爱好艺术的……总之!……”

当魏尔韦勒一家在议论他的时候,皮埃尔·格拉苏也在心里头评论魏尔韦勒这一家人。他感到再也没法安安静静待在他的画室里了。他到林荫大道去散步。路上经过的每一个红棕色头发的妇女他都要瞧一眼!他跟自己讨论的那套方式是最奇怪不过的:在金属中最光辉灿烂的要算黄金了,而棕黄色代表黄金;罗马人最喜爱红棕色头发的女人,他成为一个罗马人啦……如此等等。结了婚,过了两年,还有哪个男人会理会他妻子的皮肤、头发是什么颜色?美貌是转瞬即逝的……可是丑陋是永久的!有了金钱,就有了一半幸福……那天晚上,画家上床睡觉的时候,已经觉得维吉妮·魏尔韦勒十分娇媚可爱了。

当魏尔韦勒一家三口在第二回画像的那天光临画室的时候,艺术家笑容可掬地招呼他们。这个坏蛋已刮了胡子,穿上了一件洁白的衬衫,把头发梳得光光的,特地挑选了一条合适的裤子,脚下穿一双尖头的红拖鞋。那一家人同样满脸堆笑来回报画家的笑颜。维吉妮的脸儿红得就跟她的头发一个颜色,她低下了眼睑,扭过头去看画室中的那些习作。皮埃尔·格拉苏觉得她那种忸忸怩怩的样儿十分可爱,而且风度优雅;可喜的是她既不象爸爸,也不象妈妈,不过她长得象谁呢?

“啊,我明白了!”他一再跟自己说,“当初那做母亲的心眼儿里另有一个人影儿呢。”

在画肖像的时候,这一家人和画家之间,你来我往地打趣起来,这位画家居然大着胆子说,他发觉魏尔韦勒爸爸十分“俏皮”呢。这一番恭维话说出了口,画家的那颗心就此对那一家人完全敞开了,而且一下子被占领了。他送给维吉妮一幅草图,送给她母亲一幅速写。

“不要钱的吗?”她们问道。

皮埃尔情不自禁地笑了。

“您可不能这样把画白送给人家呀,那等于在送钱,”魏尔韦勒对他说。

在画像画到第三回时,魏尔韦勒爸爸讲起他在达弗赖城的别墅中收藏了一批出色的名画——卢本斯,热拉尔·道,米埃里,泰尔比尔,伦勃朗(都是一幅以上),一幅提善,几幅保尔·波忒,等等。

“魏尔韦勒先生花起钱来真是傻乎乎的,”魏尔韦勒太太象在摆阔似地说道。“他收藏的画价值十万法郎呢。”

“我就是爱好艺术呀,”已经退休的瓶子商说道。

当动手给魏尔韦勒太太画像时,那位丈夫的肖像差不多已经完工了。这一家人的那股兴奋情绪简直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原来公证人已把画家着实赞美了一通,在他眼里,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象皮埃尔·格拉苏那样的老实人了;在艺术家中,最正派、最规矩的一个就是他;再说,他已经积下了三万六千法郎。从前他过着苦日子,现在已经苦出头了。他每年可以挣一万法郎,他把收入的利息再放到本金上去。总而言之,他是怎么也不会叫他的妻子吃苦的。——这最后一句话是放到天平上的一个极有分量的砝码。魏尔韦勒家的朋友们耳边只听见谈论那位著名的画家。

等到动手给维吉妮画像的时候,富热尔人已经是魏尔韦勒老夫妇内定的女婿了。这一家三口流连在画室里,真是心花怒放,他们已经习惯于把那间画室当作自己的另一个家了。这个用心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雅致的、具有艺术气息的场所,对于他们具有不可言喻的吸引力。“惺惺惜惺惺”,生意人爱的是生意人。

有一天,画像快要大功告成时,楼梯发出震天的响声,啪的一声,门儿被打开了,闯进来了约瑟夫·勃里杜;他好象是被一阵暴风雨卷来似的,只见他的头发被吹了起来,他那大脸盘上刻满丁皱纹,眼睛里发出火光,满屋乱射;他在画室里走了一圈,然后奔向格拉苏,一边把自己的上衣往肚子上拉,想要把钮子扣起来,可是白费事,包纽中的钮扣已经掉了。

“柴这么贵,日子不好过啊,”他对格拉苏说。

“啊!”

“一些讨债鬼盯住了我。怎么,你画这些东西吗?”

“少说废话!”

“啊!当然!”

魏尔韦勒一家人看到忽然闯来这么一个怪人,极不高兴,他们本来的红脸儿这会儿涨得象火烧一般的樱桃红了。

“挣钱的买卖!”约瑟夫接下去说道。“你口袋里掏得出钱吗?”

“你要的数目大吗?”

“一张五百法郎的钞票……在我的后面盯着一个老板——这些老板就象一群猎狗,他们一旦把你咬住了,吃不到肉就休想他们松一松嘴。真是什么样的一批家伙呀!”

“我给你写一张条子给我的公证人——”

“怎么,你有公证人吗?”

“是啊。”

“怪不得你到现在还用玫瑰红的色调抹那些脸蛋儿,拿来给香粉店做招牌倒是挺好!”

格拉苏不禁脸红了,维吉妮正坐着让他画像呢。

“还是把本人的真面目画出来吧!”这位大画家说下去。

“这位小姐是红发姑娘,难道这算是罪大恶极吗?来到画里,无一不光辉灿烂。①给我在调色板上多挤些‘丹红’,把那两片面颊给我画成暖色调,把那些棕色的小雀斑点出来;给我象在面包上涂白脱那样把颜料涂上去。你想要画得比大自然本身更富于生气吗?”

①来到画里,无一不光辉灿烂:意即一切都能入画,无须粉饰现实。表现在画中,不仅美的事物才是美的;即使在现实生活中被认为平凡的、丑的,在画家的笔下,也能获得艺术生命。罗丹所说:“在艺术家看来,一切都是美的。”“‘自然’是永远不会丑恶的。”意思相同。

“喏,”格拉苏说,“我去写条子,你接替我。”“)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