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舒昂党,法国督政府时期在法国西部布列塔尼一带受蒙蔽的农民所组成的一支保王党别动队,出没于森林、沼泽地带,图谋推翻当时的资产阶级政府。一八〇〇年被拿破仑的军队所消灭。

②烧脚帮,法国督政府末期,在法国南部、中部拦路抢劫、打家劫舍的匪帮,常用火刑逼迫受害者说出藏金所在,因此有“烧脚帮”之称,一七九九年被消灭。

创新,不管在哪一方面,就是受尽煎熬,慢慢死去;抄袭,就是兴旺。皮埃尔·格拉苏既然终于发现了这条金矿脉,他就紧抱住这一冷酷的格言不放了。这一条格言使社会上产生了那些不光彩的庸人,他们今天负责给社会的每一阶层选拔优秀人物,而为他们所看中的当然就是他们本人,而且理所当然要拼命排挤那些真正有才华的人。这一条放之四海的选拔原则糟糕得很;总有一天法兰西会摆脱它。

不过呢,富热尔人善良、温文,他那分谦逊,那分纯朴,以及他的受宠若惊,使得本来要谴责、要妒忌他的人也没有话说了。再说,站在他一边的还有那么多暴发户“格拉苏”,而他们和未来的“格拉苏”们又是连结在一起的。有些人被这位艺术家的无所畏惧的毅力所感动,把他比作多米尼坎①,说道:“艺术上的辛勤是应该得到报酬的!格拉苏的成功并非是侥幸的!他埋头苦干了十年,难为这家伙!”

①多米尼坎(1581—1641),意大利画家。

“难为这家伙!”这一赞叹语在对画家的拥护和祝贺中占了一半。怜悯抬高了许多庸才,就象嫉妒摧毁了那么多天才。

报纸上的批评并不少,但是大有骑士风度的富热尔人全部都承受下来,就象过去他对于朋友的意见全都接受下来,表示出天使般的忍耐一样。

现在他有钱了,辛辛苦苦地挣来了一万五千法郎,因此给他在纳瓦兰街的套房和画室添置了一些家具;他在那儿画着皇太子订的画,还有大臣预定的两幅宗教画。到了指定的日子果然交货,那种约期不误,真叫部里的财务科灰心丧气,他们向来只习惯于另外一种方式。但是,羡慕那些做事有条不紊的人的运气吧!假使他耽误了时间,被七月革命赶上了,他的润笔就再也没有着落了。

到了三十七岁那年,富热尔人已替玛古斯制造了大约两百幅油画,外人全都一无所知。画了那么多东西,他的技法已经熟练到了那样一个令人满意的程度,使得艺术家看了不禁耸耸肩膀,却叫那些生意人看了非常喜欢。格拉苏的朋友们都爱他为人方正仁厚,有求必应,待人忠心耿耿。如果说,对于他的调色板他们不抱敬意,那么对于那拿调色板的人,他们却是喜欢的。

“多么糟糕!富热尔人竟染上了画画那个坏毛病!”他的朋友们相互之间都这么说。

话又得说回来,格拉苏能够给人提出很高明的意见;他就象报纸上的那些专栏作家,他们自己写不出书来,可是一本书中有什么毛病他们却很能挑得出来。但是在那些文艺评论家和富热尔人中间有一点不同:对于美,他具有很好的欣赏能力,他能鉴别美,他的具体意见非常中肯,使得人家认为说得有道理而乐于接受。

七月革命以后,巴黎每次开展览会,富热尔人总是送去十一、二幅作品,而评审团总是会接受四、五幅。他省吃俭用,不多花一文钱;他的仆役就只一个替他料理家务的女仆。

他的消遣只是去看看朋友,去看看艺术作品;偶尔也在法国作几次小小的旅行,算是享受一番。他盘算着要到瑞士去寻找灵感。这个糟糕的艺术家是一个优秀的公民。他在国民自卫军中服役,参加受检阅的行列;付房租、付账单,那种按时不误,达到了俗不可耐的地步。他的一生就是在工作和穷苦中过来的,因此他从来没有时间去谈情说爱。直到目前为止,他,是个光棍,是个穷汉,并不想把他那简单的生活变得复杂起来。

怎样积聚钱财,他是一窍不通的,因此每隔三个月,他就把一季度的收入和省下的钱送到他的公证人卡陶的事务所去。每当格拉苏存满三千法郎时,公证人就替他把这笔款子用抵押方式放出去,附带规定:如果债户是结了婚的,那么通过“代位清偿”,债权人同时取得债户的妻子的种种权利;如果债户有应付货款需要清理,那么他同时分享货主的种种权利。公证人亲自收取利息后,又把利息放到格拉苏的本金上去。画家盼望着那幸福的一天到来,那时候他的投资将会达到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数目,给他带来一年二千法郎收入。

那时候他将具有艺术家的I’otiumcumdignitate①。他将真正从事绘画。啊!画出什么样的作品来!终于是货真价实的作品!功夫到了家的作品,叫你眼前一亮,叫你没得说的顶呱呱的作品!他的前程,他的幸福的梦想,他的希望的顶点——你想知道吗?那就是被选入“法兰西研究院”②当院士;再就是佩带荣誉勋位的玫瑰花形勋章!跟施奈尔和莱翁·德·洛拉平起平坐,比勃里杜更早进入“法兰西学院”!在他的上衣饰孔里别上玫瑰花饰!多美的梦哪!只有庸才会想得那样面面俱到!

听得楼梯上一阵脚步声,富热尔人把手伸进头发,理成一个松松的发顶,扣上了他那件瓶绿色丝绒背心的钮扣,颇吃惊地看到进来了一张脸儿,——在画室里,这种脸儿被通俗地称做西瓜③——这个水果搁在一只大南瓜上,那南瓜裹着一件蓝色呢衣服,上面点缀着一串叮叮当当的小饰物。那西瓜发出鼻息声,就象一只海豚;那南瓜靠着底下两个芜菁,——把它们叫做腿是不恰当的——向前挪动过来。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会这样给那个瓶子商人捞一幅讽刺画,然后请他出去,说是他不画瓜果蔬菜。

①拉丁文:悠闲与尊严。

②“法兰西研究院”下设五个学院,艺术学院是其中之一。

③指愚蠢呆笨,愣头愣脑的脸。

富热尔人看着他的主顾,并没笑出来,因为魏尔韦勒先生在他的衬衫上别着一颗价值三千法郎的金刚钻。富热尔人看了玛古斯一眼,说道:可有油水呢!——这是当时画室里十分流行的一句行话。

听到了这句话,魏尔韦勒先生皱了皱眉头。这个生意人在他后面还引来了瓜果行列——那就是说,带来了他的夫人和小姐。那位夫人的面容有一层桃花心木的褐红色调。她看来很象可可椰子装上了一个头颅,束紧了一条腰带。她用脚底板转动身子,穿着一件黑条纹的黄连衫裙。她很得意地让人看到她那副露指手套,戴这副奇形怪状的手套的双手肿得就象手套商画在招牌上的手套一样。在她那顶煤斗形的圆帽上飘着头等出殡仪仗用的羽毛①。两个肩膀从敞领的花边中显现出来,不论从后面看还是从前面看,都同样是圆滚滚的;这样,那个可可的球面体可说是圆满无缺了。那双脚,是画家们称作“蹄子”的那种形状,穿一双漆皮皮鞋,从皮鞋上面挤出半英寸肥肉,形成一圈皱边,算是装饰品。这双皮鞋是怎样硬穿进去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①当时巴黎有殡仪馆承包商,办理丧事,分几等规格,头等出殡仪仗队马头上插上好多羽毛,炫耀排场。这里显然是挖苦话。

在她后面跟着一株石刀柏嫩苗,穿着一件黄绿相间的连衫裙,胡萝卜黄的头发(罗马人最爱这种头发)编成了辫子,盘在小小的头上,纤细的臂膀,白白的但是有雀斑的皮肤,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白色的眼睫毛,稀稀的眉毛,一顶意大利草帽,围着一条白缎子帽檐,加上两个规规矩矩的绸缎蝴蝶结,一双红得象在害羞的双手,一双和她妈妈一样的脚。

这三位来宾在画室中东张西望,充满一种幸福的神情,显示出他们对艺术怀着一股可尊敬的热情。

“先生,就是您将要给我们画像吧?”做父亲的大着胆子问道。

“是啊,先生,”格拉苏回答道。

“魏尔韦勒,他呀,有十字勋章呢,”当画家转过身子时,那位妻子悄悄对她的丈夫说道。

“难道我会请没有得过勋章的画家来给咱们画像吗?”已退休的瓶塞商说道。

玛古斯向魏尔韦勒一家鞠了一躬之后就走了。格拉苏一直陪他到楼梯的平台。

“除了你,还有谁能发掘出这么一些大圆球来呢?”

“十万法郎的陪嫁!”

“好吧,可是这么一家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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