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托比是英国作家劳伦斯·斯特恩(1713—1768)的著名小说《项狄传》中主角特里斯唐·项狄的叔叔。他是一位退伍军官,为人心地纯洁,有骑士风度,同时又很温柔,寡妇瓦德曼爱上了他,她运用女性的狡猾手段,使托比也爱上了她。

聪明的王妃发现德·阿泰兹还象个小孩,象个中学生。而在漂亮的狄安娜方面,也发生了和德·阿泰兹几乎相似的精神上的忽然醒悟。她终于遇到这个所有女人都希望得到的卓越的男子,哪怕只是为了玩弄他;这种男性的力量是女人们所愿意服从的,哪怕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控制它;她终于找到了兼有伟大的智慧、诚实的心灵,以及新鲜的激情的男人。而且,使她喜出望外的是,所有这些精神财富,都集中在一个她所喜爱的外形上。她觉得德·阿泰兹很美,也许他真是很美。尽管他已经到达严肃的壮年,已是三十八岁的人,可是,由于他过的是严肃和规矩的生活,还能保持青春的样子;而且象所有坐办公室的人,象达官贵人那样,他的身体也到了恰到好处的丰满程度。年纪很轻的时候,他的外表就让人觉得和将军时代的拿破仑有点相似。这种相似现在仍未消失,尽管他的眼睛是黑的,浓密的头发是深棕的,而那位君主的眼睛却在蓝的,头发是栗色的;但是,昔日在德·阿泰兹眼睛里流露的那种热切、清高的锐气,却因为事业获得成功而变得温柔了。

他那蕴藏着丰富思想的宽大前额豁达明朗。过去他面部深深的皱纹,现在已经不见了。舒适的生活使他脸色红润起来,而过去在他的青年时代,穷苦的生活和长期努力艰苦奋斗的结果,曾使他脸色发黄。假如你留心观察古代哲学家美丽的面部形状,你就会察觉到人类面部的各种完美的变形,每张脸都各有其特色,而深思熟虑的习惯,脑力劳动必需的经常安静常使面部端正。象苏格拉底那类最愁苦的脸相,经过长期的思索就变得非常平静,几乎到了神化的地步。德·阿泰兹那威严的头部显得高贵而质朴,加上孩子般自然的天真表情,和动人的和蔼可亲态度。他摈弃那种虚假的礼貌,而社会上有些很有教养、很可爱的人却常常出于虚假的礼貌,竭力装出他们本身所缺乏的各种优良品质,其结果往往伤害了那些发现上了他们的当的人。由于离群索居,德·阿泰兹可能对一些世俗的规矩不大了解,可是因为他从来不冒犯别人,他的孤僻反而使有巨大才能的人所特有的亲切显得更加可爱;他们为了把自己置于社会的平等地位,宁愿把自己的优越性藏在家里,就象亨利四世那样,他们把背脊给孩子们当马骑,把他们的智慧借给傻瓜。①王妃回到家里的时候,她对自己不提出任何问题,正如德·阿泰兹在王妃施展的魅力面前不想进行任何反抗。对她来说,一切都很明白,她现在既是以自己的本领,又是以自己的天真来恋爱的。如果她有所考虑的话,那就是问问自己,是否配得上这么伟大的幸福,自己对上天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值得它给自己送来这么一位天使。她愿意不辜负这个爱情,并使它永远存在,永远为自己所有,以便最后在她已能窥见的天堂里,慢慢地了结她这漂亮妇人的一生。至于向对方进行抵抗,打情卖俏,自谴自责嘛,她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她所想的完全是别的事情。她已经了解天才人物的伟大,她已猜想到他们不会把优秀妇女置于通常的法则之下。因此通过这种聪明过人的女性所特有的敏锐观察力,她决定,只要阿泰兹一动情欲,她便让步。根据在这一次会见中,她对德·阿泰兹性格的了解,她估计这一情欲的表白不会过早,她不会没有时间来做她想要做的事,也就是使自己在这位卓绝的情人眼中处于她理应占有的地位。

①亨利四世(1553—1610),自一五八九年起成为法国国王。据说有一次他在皇后面前和孩子们玩,他在地上爬,让孩子骑在背上。西班牙大使进来看到,大为惊异。国主问他:“你有孩子么,大使先生?”他回答说:“有,王上。”国王说:“你这么说,我就可以在房间里转完这一圈了。”

从此一出无人知道的戏开演了,这是一出在两个人物心灵深处演出的戏,其中一个势必要上另一个的当,他们采取的刁邪手段超出了人们所能想象的范围。这是一出既险恶又滑稽的戏,和它相比,《伪君子》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可是,这出戏并非是舞台上的戏,而是既自然又合情理,并且是迫不得已而为的,一句话,这是一出可怕的戏,而又应该被称为是邪恶的反面的戏。王妃开始叫人去搜集德·阿泰兹的著作。关于他的著作,早先她连一个字也没看过;尽管如此,她却和他进行过二十分钟充满赞美之词的讨论而不露破绽!现在她把阿泰兹的书全读了。她还打算把他的书拿来和现代文学中最好的作品相比较。到了德·阿泰兹来看她的那天,她竟患了精神上的消化不良症。她在等候这次拜访,每天都做一次高超的打扮,每次打扮都表示一个思想,并使人通过眼睛来接受它,却既不明其所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全身的打扮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种配合得很和谐的灰色的调子,是一种半居丧的装束,显出漫不经心的娴雅风度。这是一个仅仅为了某种骨肉之情,也许就是为她的儿子,才愿意活着的妇人的服装。她自己对生活已感到腻味,对人生表示一种高雅的厌恶,却还不到自杀的程度,她正在这座人间地狱里消磨她的岁月。她接待德·阿泰兹的态度,象个久已期待他来临的女人,而且似乎他已经到过她家上百次了;她居然象款待一位老相识那样款待他,她随便做一个手势,指给他一把双人靠椅,让他坐着等候她写完一封已开始的信,这就已经使他觉得很舒服。他们的谈话以最普通的方式进行,谈的无非是天气,部里的情况,德·玛赛的病情,正统派的希望。

德·阿泰兹是专制政体的拥护者,一个在议会里和十五到二十个代表正统派的议员坐在一起的人,王妃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政治见解,她终于找到办法来告诉他,当初她是怎样玩弄德·玛赛的;后来,由于谈到德·卡迪央亲王对王室和夫人的忠诚,她便把德·阿泰兹的注意力引到亲王身上。

“至少他是爱他的主子们并为他们效忠的,”她说。“他在政治上公开表现的气概给我的安慰,足以补偿他个人性格给我带来的一切痛苦。因为,”她接着说,巧妙地把亲王放在一边,“你什么都懂,你是否注意到,男人们都有两种性格:一种性格是对内的,对他们的妻子的,属于他们的私生活的,这是种真性格;在那里,用不着假面具,用不着隐藏,他们懒得去装假,而是露出他们的本来面目,他们常常是可怕的。可是社会,沙龙,宫廷,君主,政界却把他们当作伟大、高贵、慷慨的人物,他们身披德行的外衣,满嘴华丽的词藻,所有美好的品质他们都具备,这种玩笑开得多么可怕!可是人们还奇怪,为什么某些女人和丈夫在一起时嘴上露出莫名其妙的微笑,为什么她们对丈夫表示一种优越感和冷淡态度……”

王妃让自己的手从靠椅的扶手上垂下来,未把话说完,但是,这个动作却巧妙地补足了她的话。她注意到德·阿泰兹正在留神观看她那美妙地靠在软绵绵的靠椅里的柔软身体,忙于欣赏她身上穿的长袍呈现出的曲线美,以及一个美丽的小褶裥在胸衣上的起伏,这种大胆的打扮,只适合于身材相当苗条的人,才会万无一失。她重新恢复她的思路,那说话的神情好象是在对自己说话。

“我不再说下去了。你们这些作家,你们终于使得那些自以为不为人所了解,不曾遇上好的配偶而引人注意的女人,成为十分可笑的对象。我认为这样做是最低级的资产阶级行径;女人们,要么服从,这就什么都别说了,要么反抗,那就是玩世不恭。在这两种情况下,都应保持沉默。说真的,我既不完全懂得服从,也不完全懂得反抗;也许这是应该保持沉默的更为重大的理由。女人们向人诉苦是多么愚蠢呵!如果她们不是最强者,那是因为她们没有智慧,没有谋略,缺乏机敏,她们活该倒霉。在法国不是有些女人当上皇后吗?她们玩弄你们男人,不是随心所欲吗?她们什么时候要玩弄你们就什么时候玩弄,而且要怎样玩弄你们就怎样玩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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