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罗托象醉汉似的在那一区的几条街上乱转。后来到了河滨大道,顺着大道一直走到塞夫勒,在小客店里宿了一夜,痛苦得糊里糊涂了。他太太虽然惊骇,却不敢派人出去寻访。在这种情形之下,冒冒失失的一声张就会闯祸。康斯坦斯识得大体,顾着生意上的信誉,宁可暗中着急。她等了一夜,一面担惊受怕,一面做祷告。她心上想,赛查是死了呢,还是到城外去走什么最后的门路了?第二天早上,她装做若无其事,好象是知道丈夫不回家的原因的。但到下午五点赛查还不回来,她就把叔叔请来,要他到验尸所去看看。勇敢的女人自己坐镇在柜台后面,女儿在她身边做绣作。两人面上一本正经的招呼顾客,既不愁眉苦脸,也没有什么笑容。
皮勒罗回来的时候把赛查带回家了。皮勒罗从交易所出来,在王宫市场碰到他退退缩缩的正想进赌场。那天是十四。
开出晚饭来,赛查吃不下去。过分抽搐的胃没法接受食物。饭后的时间更不好过。忽而希望,忽而绝望,一下子体会到各种各样的快乐,一下子又感到最剧烈的痛苦:这种翻来覆去的折磨,对性格懦弱的人最伤身体。皮罗托已经打熬了上百次,这时又尝到这种滋味。他要睡到六层楼去,说:“我不要看到我荒唐胡闹的成绩。”赛查太太花尽气力,把他硬留在富丽堂皇的客厅里,正好皮罗托的诉讼代理人但维尔来了,一直闯进客厅,说道:
“官司打赢了。”
赛查听了,抽搐的脸马上松下来,但那种快活的表情叫皮勒罗和但维尔都看了害怕,母女俩吓得跑到赛查丽纳房里去哭了。
花粉商叫道:“那我可以做押款了?”
但维尔道:“你不能这样冒失。他们还要上诉,说不定会重判。大概一个月之内可以定局了。”
“一个月!”
赛查迷迷糊糊的打起瞌睡来,谁也不想把他叫醒。这是精神瘫痪的症象:肉体还活着,还在受罪;脑子可暂时不活动了。康斯坦斯、赛查丽纳、皮勒罗和但维尔都看得很清楚,觉得他能放松一下的确是上帝的恩惠。这样,皮罗托在夜里才不至于再受攒心刺骨的痛苦。他坐在壁炉旁边的大靠椅里;太太坐在壁炉的另外一边,留神看着他,嘴角上那个温柔的笑容说明女人的本性比男人更近于天使,懂得同情心要极尽温存的表现出来。这是天使独有的本领;我们承蒙上天的好意,一生也有过几回在梦中见到这种天使。赛查丽纳坐在小凳上,靠在母亲脚下,不时把头发挨着父亲的手磨来磨去,借此表达她的心意;父亲这样悲痛,跟他说话当然是不合适的。皮勒罗这个看破世情的哲人,心上对什么事都有准备;他坐在椅子里象洛皮塔尔大法官①坐在议会的花楼上,和但维尔低声谈着,脸上所表现的智慧不亚于埃及的斯芬克司。大家都相信但维尔老成持重,康斯坦斯也赞成和他商量。好在一本账都在她脑子里,她便凑着但维尔的耳朵把情形告诉他。他们在发呆的花粉商面前谈了个把钟点,但维尔望着皮勒罗摇摇头。
①米歇尔·洛皮塔尔(1506—1573),法国政治家,曾任大法官。
但维尔用着吃公事饭的那种镇静得可怕的态度,说道:“太太,应当把账簿摊出去。就算你用了什么方法过了明天这一关,至少还要付出三十万法郎才能拿全部地产去押款。负债五十五万;账面的资金为数不小,而且很有出息,问题就是不能变现款。我认为与其从楼梯上滚下去,不如从窗里跳出去。”
皮勒罗说:“孩子,我的意思也是这样。”
赛查太太和皮勒罗把但维尔送走了。
赛查丽纳轻轻站起,吻着父亲的额角,说了声:“可怜的爸爸!”叔公和母亲回到楼上的时候,她又问父亲:“难道昂赛末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这个名字把赛查记忆中唯一清醒的部分击中了,好比一按琴键,小锤子就跳起来打在弦上。他叫了声:“没良心的东西!”
小包比诺被皮罗托咒骂过后,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