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阶层爬上另一阶层的人,没有一件事肯办得简简单单的。无论什么人,连皮罗托夫妇在内,天大理由也不准走上正在装修的二楼。赛查答应打杂的拉盖,送他一套新衣服开跳舞会那天穿,只要他严格看守,完全按命令办事。当年拿破仑为了娶奥国的玛丽-路易丝,大修贡比涅行宫的时候,就不愿意零零星星的进去参观;皮罗托也是这样,他要让自己出其不意的快乐一下。可见皮罗托和拿破仑这两个老冤家无意之中又碰上了,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布尔乔亚的虚荣心。所以临时就得葛兰杜先生挽着赛查的手走进新屋,象向导带游客参观画廊一般。一家人还别出心裁,各自发明一套惊人之笔。赛查丽纳这个宝贝女儿,把她小小的家私一百路易,统统买了书送给父亲。有一天,葛兰杜告诉她,父亲房里要有两个书架,因为建筑师也有他的惊人之笔,把卧室同时设计成书房。赛查丽纳听了,就拿全部积蓄捧到书店的柜台上,送父亲一套藏书:什么博叙埃、拉辛、伏尔泰、卢梭、孟德斯鸠、莫里哀、布丰、费讷隆、德利尔、贝尔纳丹·德·圣皮埃尔、拉封丹、高乃依、帕斯卡尔、拉阿尔普,反正是到处看得见而她父亲永远不会去翻的普通书。跟着来的当然是一份数目惊人的装订账单。那个不守时间,可是赫赫有名的装订艺术家图弗南,答应十六日中午交货。赛查丽纳没有办法,告诉了叔公皮勒罗,皮勒罗替她付了账。赛查给太太预备的惊人之笔,是一件钉花边的樱桃红丝绒衣衫,就是他刚才跟同谋的女儿提到的。皮罗托太太给新任的荣誉勋位骑士预备的惊人之笔,是一副金搭扣,一支独粒钻镶的别针。最后,给一家三口共同预备的惊人之笔是整套新装修的屋子,尤其是十五天以后送上门的那些账单。

赛查郑重考虑了一下,哪些请帖该自己送,哪些在晚上派拉盖送。他雇了一辆马车,叫太太坐上去;她帽子上插着鸟毛,披一条想了十五年而新近才到手的开司米披肩,倒反乡气十足,变得难看了。夫妇俩穿扮齐整,一个上午拜访了二十二份人家。

大请客的场面需要在家里准备好各种点心糖果,这些麻烦事儿,赛查都替太太打发了。他很聪明,跟有名的舍韦酒家办好交涉,租用他们的全套漂亮银器;这笔租金对于业主和田地收入一样可观。舍韦承包酒菜,供给听差,还派一个体面的总管来带领,他们的举动行事保险没有问题。舍韦要求把中层楼上的厨房和饭间交给他做大本营,准定下午六点开一桌二十客的酒席,半夜一点供应一顿精美的冷餐。皮罗托向富瓦咖啡馆定了果汁冰淇淋,说好用镀金调羹,漂亮杯子,放在银盘里端出来。冷饮是向巴黎另外一家有名的铺子唐拉德定的。

喜事前两天,赛查看见他女人过于紧张,便道:“你不用慌。中间一层交给舍韦、唐拉德和富瓦咖啡馆的人;维吉妮看守三楼。咱们把铺子关严,消消停停待在二楼就是了。”

十六日下午二点,德·拉比亚迪埃先生来接赛查上荣誉勋位办公厅,跟其他十几位骑士①一同由德·拉塞佩德伯爵授勋。区长上门的时候,花粉商正含着一包眼泪:康斯坦斯才送了他两件意想不到的礼物:一副金搭扣和一支独粒钻的别针。

①荣誉勋位五级勋章称骑士勋章。

赛查丽纳,康斯坦斯和伙计们集合在大门口,皮罗托一边上车一边说:“有人这样爱我,心里真暖和。”

大家一齐望着赛查:他穿着黑丝袜,黑绸扎脚裤,全新的宝蓝大氅;大氅外面等会就要扣上一条鲜艳夺目的红丝带,照莫利讷说来是鲜血染红的。①赛查回来吃晚饭,快活得脸都白了,挂着勋章对家里的镜子一面一面的照过来。他正在自我陶醉的兴头上,单是扣缎带决不过瘾,他确是得意扬扬,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样子。

①勋章上面有宽二、三公分的一条红缎带,受勋的人平日只在上衣的钮子洞上扣一条红带作为标记。

他告诉太太说:“总裁人真和气;德·拉比亚迪埃先生一开口,他就接受了我的邀请,答应和沃克兰先生一同来。德·拉塞佩德先生是个大人物,是的,和沃克兰先生一样了不起,写过四十本书呢!而且这位作家是贵族院议员。别忘了称呼他大人或是伯爵。”

“嗳,先吃饭啊,”他女人催着他,又对女儿说:“你爸爸比小孩子还要不得。”

赛查丽纳对父亲说:“你钮子洞上扣了红带子真好看,以后军警都要对你行礼了;明天咱们一块儿出去。”

“是啊,只要有岗位的地方,他们都要对我敬礼的。”

说话之间,葛兰杜和勃拉雄两人从楼上走下来。吃过晚饭,先生,太太和小姐可以去看看新屋子了。勃拉雄的领班伙计快要钉完窗帘钩子,另外三个人正在点蜡烛。

勃拉雄道:“我们要一百二十支蜡烛。”

赛查太太道:“一下子就是二百法郎出门了,照顾了特律东铺子,”她抱怨的话没说完,被赛查骑士瞪了一眼,拦住了。

勃拉雄道:“骑士先生,你这个庆祝会场面可了不起啊。”

皮罗托心上想:“哼!已经来拍马屁了!洛罗神甫特别嘱咐我要谦虚,不要上这种人的当。对,我不能忘了自己的出身。”

这位圣安东街上有钱的家具商,说话是有用意的,可惜皮罗托没听懂。勃拉雄想要赛查请他和他的老婆、女儿、丈母、姑母,试了十几次没有成功,恨死了皮罗托,临走已经不叫他骑士先生了。

正戏之前的彩排开始了。赛查夫妇带着赛查丽纳走出铺子,从街上走进新屋。两扇大门重新做过了,气派不小,从上到下分做一块块大小相等的方格,每一格都嵌着一个上过漆的铁质图案。这种款式的门后来在巴黎极其普通,那时还很时新。穿堂底上是一座笔直的和合式楼梯,中间便是当初皮罗托老大不放心的那个楼梯座子,象笼子似的刚好安顿一个看门的老婆子。地下铺着黑白花纹的大理石,墙壁也漆成大理石颜色;顶上挂一盏四个烛台的古式吊灯。建筑师把华丽和素雅结合在一起。楼梯的踏级用的是磨光白石,铺了一条狭窄的红毯子,越发白得耀眼。第一个楼梯台通到中层楼。

上房的门和临街的大门格式一样,不过是全部木料做的。

赛查丽纳赞道:“多么雅致!又没有一点儿叫人注目的东西。”

“对啦,小姐;所谓雅是全靠平台、座子、嵌线和各种装饰的比例恰当;我不用描金,只用素淡的颜色,没有强烈的调子。”

赛查丽纳说:“这是一门学问。”

于是大家先走进一间宽敞而大方的穿堂,铺着地板,装饰简单。朝里去是一间红白两色的客厅,临街一共有三扇窗,壁上的嵌线做得很漂亮,漆的颜色很文雅,没有什么闪光湛亮的东西。壁炉架两边砌着白石柱子,高头的几样摆设挑得很精,一点不俗气,跟其余的装饰很相称。总之,到处是一片和谐,叫布尔乔亚看了只会莫名其妙的赞叹;那境界只有艺术家能创造,他们对最细微的东西都有一套装饰计划。一盏吊灯点着二十四支蜡烛,把红绸窗帘照得辉煌夺目;富有诱惑性的地板叫赛查丽纳只想跳舞。从大客厅进去,走过一间绿白两色的小客室,才是赛查的书房。

两座书架之间很巧妙的嵌着一个暖阁,葛兰杜打开门说道:“我在这儿摆一张床,你或者太太不舒服的时候,可以各有各的卧房。”

赛查道:“架子上插满了精装的书……噢!太太!太太!”

“这不是我,是赛查丽纳送你的。”

赛查把女儿抱在怀里,对建筑师说:“对不起,我做父亲的动了感情了。”

葛兰杜答道:“别客气,先生;你是在自己家里啊。”

小书房以棕色为主,用绿作陪衬。每间房的色调都有联带关系,衔接得非常巧妙:在这一间做主体的颜色,在另一间里只作为点缀;反过来也一样。赛查房内的护壁板上,光彩奕奕地挂着一幅《海洛与利安德》的版画。

皮罗托很高兴地问女儿:“这些都是你买的吗?”

赛查丽纳答道:“这幅美丽的版画是昂赛末先生送你的。”

原来昂赛末也有他的惊人之笔。

“好孩子,他对我就象我对沃克兰先生一样。”

接着是皮罗托太太的寝室。建筑师有心巴结这般好人,把这间房装修得特别华丽,讨他们喜欢。他事先答应要在这桩工程上费一番心血,他的确做到了。壁上是糊的白镶边白嵌线的蓝绸,家具是用的蓝滚边的白细呢面子。白石的壁炉架上,时钟的座子是一个维纳斯女神蹲在一块石头上。一条土耳其花式的漂亮羊毛地毯,把这间屋的色调和赛查丽纳卧房的色调联成一片。她那个玲珑小巧的房间糊着波斯绸,摆着一架钢琴,一口带镜子的漂亮衣柜,小床上挂着简单轻便的帷帐,另外还有些女孩子们喜欢的小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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