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梅尔西爱(1740—1814),法国作家,所着《巴黎景象》多系讽刺当时社会的小品文。

他对那些付得出房租的人说:“你缺少钱,我可以借给你;但是房租非付不可。迟付一天,我就吃亏利息,法律又不给我补偿的。”

房客都有些意想不到的怪脾气,新来的总要推翻老规矩,好比国家改朝换代一样。莫利讷把他们的怪脾气细细研究过了,定出一个宪章来;他不象国王,对这个宪章倒是严格遵守的。所以他从来不管修理。照他说来,没有一个烟囱漏烟,楼梯干净,天花板雪白,檐板没有毛病,地板很坚固,粉刷油漆都过得去,锁钥的年龄永远不超过三年,窗上玻璃一块不缺,毫无裂痕。直要到房客搬走的时候,他才会发见破碎的玻璃,带着铜匠或玻璃匠去,叫房客当场配好,他说:“这些工人都很好说话,为什么不叫他们配呢?”当然,房客有权利装修屋子;不过要是有个冒失鬼这么做了,小老头儿莫利讷就会日夜想办法把他撵走,把新装修的屋子收回去;他暗中看着,等着,使出一连串的坏主意。有关租约的法规,一切奥妙他都知道。他又健讼又健笔,专门写些温和有礼的信给房客;他的文体跟他面上那副猥琐而殷勤的表情一样,骨子里却藏着一颗夏洛克①的心。他要房客预付六个月押租,将来在最后一期房租内扣除;另外还想出许多麻烦的条件。他要查看房客有没有数量足够的家具能保证房租。招新房客必先经过详细调查,因为他不接受某些行业,不管怎么小的锤子,他都害怕。合同的稿子,他要命去推敲一个星期,最怕公证人笔下的那“等等”二字。丢开了业主的观念,冉-巴蒂斯特·莫利讷倒也殷勤和气。打波士顿,同伴出错牌,他并不嗔怪;一般布尔乔亚听了好笑的事,他也笑;一般布尔乔亚说的话,他也说,也跟着大家谈论警察的舞弊,十七位左翼议员的英勇事迹,面包店加重秤码,胡作非为等等。

①夏洛克是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里的主角,是个贪得无厌,重利盘剥的犹太人。

他一边读梅里埃神甫反宗教的著作《明辨》①,一边照旧望弥撒,因为在自然神教与基督教之间没法选择;可是他不缴领圣体的费用,理由是不愿意受势力越来越大的教会的影响。不怕麻烦的请愿专家为这个题目写过许多信给报馆,报馆既不登出,也不答复。总而言之,他是一个值得敬重的布尔乔亚,逢着圣诞节必定郑重其事的把木柴点起来;三王来朝节的分饼游戏②和四月一日编谎话的玩意儿③,他都参加;天晴一定出去散步,把条条大街都走遍;溜冰也要看;放烟火的日子,下午两点就到了路易十五广场的走道上,袋里带着面包去抢头排。

①梅里埃神甫(1677—1733),生前默默无闻,但在死后发表的《遗书》中说他久已丧失信仰,故死后声名大噪。《明辨》实际上是霍尔巴赫假托梅里埃神甫的名字发表的著作。

②据《马太福音》,耶稣诞生后上天示象,有三王自东方来朝拜。法国教会把三王来朝节定在一月六日后的第一个星期天,按民间习俗,做一个大糕饼,预先放入一蚕豆或小瓷人。分饼时吃到硬物者得受众人祝贺。

③四月一日是愚人节。

小老头儿住的巴塔沃大院原是投机商人盖的,一朝完工了,谁也说不出为什么要造成那个怪样子。修道院款式的建筑用的是软砂石,四周是连拱式的走廊,院子底上有一个早已干了的喷水池,上面的狮子张着大嘴,不是喷出水来,倒象是向过路人讨水喝。当初修建这屋子,大概是要让圣德尼区也有一所王宫①式的建筑。不卫生的院子四周都是高房子,只有白天才有人活动,有点生气。坐落的地位正是几条小巷子的交叉点,出去走到有名的坎康普瓦街②,一头就通菜市区,一头通圣马丁区。小巷子都很潮湿,会叫匆忙的行人害关节炎;一到夜晚更是全巴黎最冷落的所在,好象是商业区的地下坟场。这儿有好几个作坊的垃圾堆,很多的什货商,可没有几个巴塔沃人。③这座商业宫内部的住屋,窗子都不开在街上,除了公用的院子,望不到别的风景,所以房租非常便宜。莫利讷为了健康关系,住在七层楼的转角上。这里的空气要离开地面七十尺才新鲜。我们这位和善的业主在屋顶的水管旁边散步的时候,可以望见蒙马特尔区的大风车,欣赏一下那个奇妙的景致。虽则警察局禁止居民在现代的巴比伦④城里布置屋顶花园,他还是在屋顶上种了花。

①“王宫”是指圣奥诺雷街上面对卢浮宫的大建筑,原名主教官邸,因黎塞留大主教献给国王,改称王宫,楼下设有市场,称为王宫市场,在巴尔扎克小说内时常提到。

②坎康普瓦街在十七、十八世纪时是巴黎的商业中心,约翰·罗首创的第一家公司就设在这条街上。故作者说是“有名的坎康普瓦街”。

③巴塔沃是古代日耳曼族的一支,荷兰人的祖先。建筑物的名称叫做巴塔沃大院,但并没有什么巴塔沃人。

④巴比伦是古代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城;现代的巴比伦是指巴黎。

他一共有四间屋,上面一层还有他独用的一间卫生厕所,那是由他装置,钥匙归他的:这方面的手续他都齐备。走进他家,一副寒酸相立刻显出主人的啬刻:穿堂里摆着六张草垫椅子,一只珐琅质的火炉,壁上是深绿色的花纸,挂着四幅从拍卖行买来的版画。餐室有两口食器柜,两个笼子装满了鸟儿,一张铺着漆布的桌子,一只晴雨表,一扇通往屋顶花园的落地长窗,几张马鬃垫子的胡桃木椅。客厅挂着旧绿绸小窗帘,放一套丝绒面子的白漆家具。老鳏夫的卧房,摆的是路易十五时代的家具,已经破旧不堪,穿白衣衫的妇女不敢坐上去,怕弄脏衣服。壁炉架上放着一只钟,钟面夹在两根柱子中间,顶上站着一个神话里的帕拉斯①,手里拿着长枪。砖地上摆满碟子,都是给猫儿吃的剩菜,你看了就怕一脚踩在里头。红木五斗柜高头的壁上挂着一幅水粉画:莫利讷年轻时代的肖像。还有一些书,几张桌子,堆着难看的绿色文件夹;钉在壁上的古董架供着几只金丝雀的标本,是他以前养过的;最后还有一张床,那种冰冷的感觉,相形之下仿佛加尔默罗会女修士的苦行还不够苦。

①雅典娜的别名。

赛查·皮罗托进门的时候,莫利讷穿着灰呢晨衣,正在壁炉架上用一只白铁小炉子煮牛奶,一面拿着在瓦罐里翻腾的开水一点一滴的倒进咖啡壶。卖伞的免得惊动房东,代他去开了门,让皮罗托进来。皮罗托看见莫利讷对他礼数周到,心里挺高兴。莫利讷素来敬重巴黎的区长和副区长,说是他的地方官。他见了皮罗托马上站起来,脱下帽子拿在手里,只要皮罗托大人站着,他决不敢坐。

“不,先生……是,先生……啊!先生,倘若我早知道敝业要有一位巴黎的市政长官来借住,我一定亲自到府上来接洽,这是我应尽的义务,虽然我忝为阁下的房东,或者说……将要成为……先生您的房东。”

皮罗托抬了抬手,要他戴上帽子。

“不,不;请您先坐下,把帽子戴上,免得伤风。我这屋子不大暖和,我收入有限,不能……”皮罗托掏摸租约的当儿打了一个嚏,莫利讷忙说:“啊,副区长,希望您万事如意。”①皮罗托把文书递过去,说为了节省时间,他已经出钱托罗甘公证人把文件起草了。

①法国人习惯,遇到有人打嚏,往往对他说一句吉利的话。

莫利讷答道:“在巴黎的公证人里头,罗甘先生是出名的老前辈了,对他的学识我决不怀疑;可是我有我的习惯,每件事都亲自动手,这点儿脾气也还可以原谅吧?我的公证人是……”

生意人办事都是爽爽快快,当场决定的,花粉商习惯了这一套,便说:

“咱们的事简单得很哪。”

莫利讷道:“简单得很!租赁房屋的事从来不简单。啊!先生,您没有房产真是运气。您才不知道房客无情无义到什么田地,要多么小心提防才好呢!告诉您,先生,我有个房客……”

莫利讷讲了一刻钟,说有个画素描的冉德兰先生,在圣奥诺雷街的屋子里逃过门房的监督,做出象马拉①那样的下流事儿,画些猥亵的画,警察竟不去干涉,原来他们是通气的。那个伤风败俗的艺术家把不三不四的妇女带进屋子,叫人楼梯都没法走!世界上也只有画漫画攻击政府的人才会这样捣乱。为什么他要捣乱呢?……因为要他每月十五付房租!他非但不付,还赖在空房子里不走。这样,莫利讷就和冉德兰上了法院。莫利讷还收到一些匿名信,准是冉德兰写的,恐吓说夜里要在巴塔沃大院四周的小巷子里暗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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