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马拉(1743—1793),法国大革命时代的革命领袖,《人民之友》报主编,后被暗杀身死。

他接着说:“我逼得没法,只能把我的苦处告诉警察局长,顺便对他说起这一部分的法律需要修正。局长准许我带自卫手枪。”

小老头儿站起来,找出他的手枪,叫道:“您瞧,先生!”

“可是,先生,你用不着怕我有这样的事啊,”皮罗托微微笑着,对凯龙瞟了一眼,表示很瞧不起这样的人。

莫利讷注意到这个眼风,气得不得了。副区长应当保护居民才对,怎么可以这样讪笑人呢?别人有这个态度倒还罢了,出之于皮罗托可就不能原谅。

他沉着脸说道:“先生,您是大家敬重的商务裁判,又是副区长,又是体面的商人,当然不会失了身分去干这些卑鄙的事,因为那的确卑鄙!不过在咱们这个交涉里头,打通公共墙壁要您的房东格朗维尔伯爵同意;合同上要注明满期的时候恢复原状。再说,现在的租金便宜得不象话,将来市面要涨的,旺多姆广场一带的房租都要抬高,此刻已经在抬高了!卡斯蒂利奥内路快要开辟,我……我订了合同要受束缚……”

皮罗托听着呆住了,说道:“闲话少说,你究竟要什么?我懂得生意经,知道你的许多理由只要一个理由就能压倒,就是钱!说吧,你要什么条件?”

“只要公平就行,副区长先生。租期打算订几年呢?”

“七年。”

莫利讷叫道:“七年里头,我的二层楼可以租到什么价钱啊!在那个区域,两间有家具的屋子,租金再高也有人要。说不定能租到两百法郎一月!现在订了合同,我就受了束缚!所以咱们的租金要一千五百法郎一年。您出了这个价钱,我同意在凯龙先生的租金项下除去两间屋子,”他说到这里斜着眼瞧了瞧卖伞的。“我跟您订七年合同。打通墙壁的费用归您,条件是要格朗维尔伯爵表示同意,放弃他的一切权利,他的书面声明得交给我。打通墙壁的全部后果由您承担。我这方面将来用不着您恢复原状,只要现在先付我五百法郎赔偿损失。谁死谁活,没人知道,我不愿意有朝一日为了重砌墙壁再去找这个那个。”

皮罗托道:“这些条件大致还公平。”

“还有,”莫利讷道,“现在就得付我七百五十法郎,将来在最后一期的租金内扣除;这笔钱只消在合同上注一笔,不另立收据。您可以付我小额的期票,期头长短随你的便;但票子上要批明是付房租的,那我才有保障。我办事干脆得很。合同上还得规定,由您出钱把通到我楼梯的大门用砖头堵死。放心,租约满期的时候,我不会为了恢复门洞再要求补偿损失,这笔费用已经算在五百法郎之内。先生,您瞧,我样样都公平交易。”

花粉商道:“我们做买卖的才不这样认真呢;要办这么些手续,生意就做不成了。”

“噢!做买卖当然不同,尤其是花粉生意,样样都象手套一样合适,”小老头儿尖刻的笑了笑。“但是先生,在巴黎租赁房屋,一点都马虎不得。我有个房客,在蒙托格伊街……”

皮罗托道:“先生,耽误你的中饭,我心里要不安的。合同留在这里,你修改就是了。你的要求,我都同意;咱们明儿签字,有话今天讲明,建筑师明天就要支配场子。”

莫利讷把眼睛望着卖伞的,对皮罗托说:“先生,还有已经到期的租金,凯龙先生不愿意付,咱们把它跟小额票据加在一起吧;租约从正月算起也正规一些。”

“行!”皮罗托说。

“看门的小费……”

皮罗托说:“哎哟!他不准我从大门出入,也不准用楼梯,怎么要我……”

小老头儿斩钉截铁的答道:“噢!您是房客啊;是房客就得付门窗税,房子上的各项开支都有你一份。一切讲明了就没事啦。先生,您越来越高发了,生意很好吧?”

皮罗托道:“很好。不过我扩充住房另外有原因。我打算请些朋友庆祝我们的领土解放,同时庆祝我获得荣誉勋位勋章……”

莫利讷道:“啊!啊!那是您应得的酬报!”

皮罗托道:“是啊。王上给我恩典,赏我勋章,也许是因为我当过商务裁判,共和四年正月十三还替波旁家打过仗,在圣罗克的石级上被拿破仑打伤过;这些资历……”

莫利讷接口道:“这些资历跟咱们王军里的英雄好汉没有分别。打仗的人流过血,怪不得勋章的绶带是红的。”

听到这几句从《宪政报》上搬来的话,皮罗托不由得邀请莫利讷参加跳舞会。莫利讷一再道谢;刚才受的皮罗托的轻蔑,这一下也觉得可以原谅了。老人把新房客直送到楼梯头,客气非凡。皮罗托和凯龙走到院子中间,望着邻居含讥带讽的说道:“想不到天底下有这样没出息的人!”他本想骂一句脓包的,临时改了口。

凯龙道:“啊!先生,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才干啊。”

在莫利讷面前,皮罗托觉得自己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听着卖伞商人的回答,他很得意的笑了笑,然后大模大样的和凯龙告别。

皮罗托心上想:“已经来到中央菜市场,顺手把榛子的事也办了吧。”

中央菜市场上的女摊贩叫皮罗托到伦巴第街去,做糖果用的榛子那边销得最多。他找了一小时,才从朋友玛蒂法嘴里打听出,批发干果的只有一家铺子,是安杰莉克·玛杜开的,在佩兰-加斯兰街。她卖的是真正普罗旺斯大榛子和阿尔卑斯的白榛子。

在河滨道,圣德尼街,废铁路,钱币街之间,有个四方形的区域,里头纵横交错,全是些小巷子,可以说是巴黎的脏腑。佩兰-加斯兰街便是许多小巷中的一条,无数杂七杂八的商品都聚集在那儿,有腥臭难闻的,也有讨人喜欢的,有青鱼,有镂空纱,有丝织品,有蜂蜜,有牛油,有纱罗;还有很多连巴黎人都想象不到的小商业,好比大多数人不知道自己的脏腑里消化些什么。这些小本经纪的买卖都受一个格勒内塔街上的吸血鬼盘剥,他姓比多,外号叫做放款的羊腿子。在佩兰-加斯兰街上,这儿是从前的马房改成的货栈,堆着一桶桶的油,停马车的屋子里放着成千上万双的纱袜;那儿又是什么批发粮食的字号,给人拿到中央菜市场去零卖的。

玛杜太太原先是卖海鲜的小贩,十年以前和现在这铺子的老板有了关系,才改行做干果。那段姻缘曾经在菜市上成为多年说笑的资料。她当年是个雄赳赳的富有刺激性的美人儿,如今胖得不可收拾,谈不上什么姿色了。她住的那幢黄颜色的破屋子,每层都靠一些交叉的铁条支撑;她住在底下一层。故世的老板早就打倒了同业,把干果买卖变做独行生意;所以他的承继人虽然教育有些欠缺,也能按着老规矩办下去,在货栈里奔进奔出,忙个不停。货栈原是马房、车房和工场改的,里头的虫子都被她肃清了。

她店里没有柜台,没有账房,没有账簿,因为她不识字;她收到信就拍桌子,认为是欺侮她。总的说来,她心肠不坏;皮色紫堂堂的,头上戴一顶小帽,再裹一块包头布;大喇叭似的嗓子把送货的手车夫收拾得服服帖帖,跟他们吵起架来总是一瓶白葡萄酒收场。她和供应果子的庄稼人从来不发生麻烦,样样凭现钱说话,他们之间的交道也只能用这个方式;不冷不热的季节,玛杜妈妈还下乡去拜访他们呢。皮罗托在成袋的榛子,栗子,核桃中间把这个粗野的老板娘找到了。

皮罗托带着点轻浮的神气说道:“你好,亲爱的太太。”

她道:“你亲爱的!嘿!我的儿,你算是记得我啦,你跟我打过交道,觉得不错是不是?咱们一块儿服侍过王上没有?”

“我是做花粉生意的,又是巴黎第二区的副区长;凭我这个官员兼顾客的身分,你对我讲话应该换一种口气才对。”

那个雄赳赳的女人回答:“我一不结婚,二不上区政府买东西,反正不打搅区长。要说我的主顾,他们才喜欢我呢。我对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们要不乐意,尽管请便,上别处去做冤大头好了。”

皮罗托轻轻说了句:“这就是独行生意弄出来的!”

“你说杜安孙吗?他是我的干儿子,说不定闯了祸;区长先生,你可是为他来的?”她说话的声音缓和了。

“不是的。早告诉你了,我是办货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好小子?从来没看见你来过。”

“照你这种口气,你的榛子大概卖得很便宜了?”皮罗托说着,把姓名职业告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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