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十二位陌生人已经抵达通称为“拉雪兹神甫公墓”的墓地最高处。棺材已经放进墓穴,全体在墓穴旁围成一圈。从公园各处飞奔而来看热闹的人群,将他们又围在中间。神甫作了简短的祷告,然后往这位女子的遗体上撒上几把土。然后,埋葬工人,讨过了酒钱,便忙不迭地将墓穴填满,准备填完这个再去填下一个……故事叙述到这里,似乎该结束了。然而,如果只是给了读者一幅关于巴黎生活的淡淡的素描,如果只是依次叙述了出人意料的波澜起伏,而将死亡的后果遗忘,故事可能还不够完整。在巴黎,死亡与任何京城中的死亡都不同,而且很少有人知道,真正的悲痛要与社会风习、与巴黎的衙门打什么官司。此外,可能读者对于勒先生和费拉居斯二十三世的命运相当关切,希望他们生命的结局不至于凄凉悲苦。总之,很多人喜欢穷尽对一切的认识,正如我国一位最杰出的文艺批评家指出的那样,他们甚至想知道,阿拉丁的神灯灯油燃烧不尽是什么化学反应。①
①阿拉丁的神灯,典出《一千零一夜》中的一个故事:阿拉丁是一个穷裁缝的儿子,他得到神助,在地球中心找到一盏神灯,能满足人的一切欲望,因此发财致富。
雅凯在政府机关里做事。为了获准将于勒夫人的遗体从墓中掘出并将它火化,自然去和当局打交道。他与警察局长交涉,因为死人都是在警察局长保护下安眠的。局长要一张申请书。必须买一张贴了印花的纸,将你的悲痛以公文的形式书写出来。必须使用公文的陈词滥调,来表达一个痛不欲生的人的愿望,而人在悲痛中往往是寡言少语的。必须将请求的目的冷静地表述出来,并且醒目地注明:
申请人,请求将妻子遗体火化。
负责向行政法院院长呈报的头子是警察局长。他读着这个旁注,请求的目的已经按照他的要求,表述得一清二楚。见此情景,他说道:
“这个问题可是至关重要啊!我的呈报公文要过一个星期才能拟好。”
雅凯只好将这个期限告知于勒。于勒曾听费拉居斯说过“将巴黎化为灰烬”的话,现在他完全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将这罪恶的渊薮一举摧毁,在他看来,实在是顺理成章的事。他对雅凯说道:
“那就去找内政大臣,再请你们外交大臣跟他谈谈。”
雅凯到了内政部,要求接见。准予接见,但是要再过半个月。雅凯是个意志顽强的人,他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地跑,终于找到了大臣的私人秘书。然后,又通过外交大臣的私人秘书与此人接谈。全靠这些高级保护人的帮助,内政大臣决定第二天悄悄接见他。雅凯为此作了多方准备:首先讨得外交部的专制君王给内政部巴夏①短笺一封。雅凯希望靠着这张纸,速战速决将此事了结。他还准备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断然的回答,也考虑了如何对付各种各样的“在……情况下”。然而这一切都失败了。
“这与我无关,”大臣说道,“这事情归警察局长管。再说,也没有任何法律规定妻子的遗体为丈夫的财产,或子女的遗体为父亲的财产。这很重要!此外也有公益考虑,需要对这类问题进行审议。巴黎市的利益有可能受到损害。总而言之,即使这件事情直接取决于我,恐怕也不能hicetnunc②决定,我也要有公文。”
“公文”对当今的衙门来说,其重要性不亚于基督教中的古圣所③。雅凯对这种公文怪癖早就了如指掌,无需等待这个机会对这位可笑的官僚发几句牢骚。他知道得很清楚,自从一八〇四年实行公务革命,公文占领了各种事务阵地以来,大臣手下各办公室的蹩脚办事员、刮字刀架们、智囊们,将某个意见,某件事情,簸的簸,筛的筛,拣的拣,已成惯例。不经过这个过程,亲自拿个主意,做出某项决定的大臣,从此再也见不到了。
①巴夏,奥斯曼帝国的各省总督,或旧时土耳其对某些显赫人物的荣誉称号。此处谑指内政大臣。
②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