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巴黎所有的看门人当中,最幸运的要算是拉雪兹神甫公墓的看门人了。首先,不用拉铃。其次,住的不是门房,而是一幢住宅,一个机关。这位死人总督领取薪水,拥有极大的权利,任何人不得抱怨,他可以为所欲为。他手下有大批被管理的臣民,还有好几个雇员。尽管如此,他的机关还不完全是一个部。尽管他也有办公室,会计处,收据,开支和利润,他的门房却不是一家商号。这个人既不是门卫,也不是门房,也不是看门人,因为接待死人的大门总是大大敞开着的。尽管他也有纪念性建筑物要保护,他却不是文物保管员。总之,这是无法下定义的反常现象:具有权威的一切特性,却又分文不值;它是置于一切之外的权威,正如它赖以生存的死亡也是置于一切之外一样。这位非同寻常的人物属于巴黎市。巴黎这个城市本是虚构之物,正如作为其城徽的那艘船一样①;巴黎是有理智的生物,长着千百只脚爪,其动作绝少和谐一致,结果是其雇员等于终身制。这位墓地看守,实际上是爬到官员职位的门房,而且任何解职都不会触及到他。再说,他的职位并不是闲差使:没有许可证,他不允许任何人入葬;他的死人都有数;如果你哪一天要将你喜欢的一切和你仇恨的一切,例如情妇及表兄弟之类,葬在这里,在这宽阔的场地中,必须由他来给你指定六平方尺的地方。是的,你要明白,巴黎的各种感情最后都要来到这门房,并在这里接受管辖。这个人物造了簿册,安置他掌管的死人长眠。

①巴黎市的城徽,下方是漂浮水上的一只船,上方是三朵百合花。

死人既存在于自己的坟墓里,也在这个人物的夹子里。他手下还有看守,园林工人,掘墓人,助手。他是一个大人物。痛哭流涕的人开始时不需要和他打交道。只有出现了严重的情况,他才到场,例如将死人弄错了,暗杀至死的,盗墓的,死人复活,等等。他的客厅中供奉着当今国王的胸像。说不定在某个橱柜里,他仍保留着从前国王、皇帝、准国王的胸像,可称之为历代革命的微型拉雪兹公墓。总之,这是一位公职人员、杰出人物、家中慈父、可心夫婿、出类拔萃的墓碑。各种不同的感情从他面前以柩车的形式走过,他见过多少眼泪,真实的眼泪,虚假的眼泪;他见过多少不形诸于色的悲痛以及形诸于色的悲痛;他已见过六百万永久的悲痛了!对他来说,悲痛无非就是一块十一分①厚、四英尺高、二十二寸宽的一块石头而已。至于“哀悼”,这是工作中最使他讨厌的事情。无法安慰的悲哀使人泪如雨下,他不为人擦干泪水,是从不吃午饭或晚饭的。他在任何其他的情感面前,都心地善良,感情脆弱:他会被悲剧中的某个主人公感动得下泪。《向阳山坡的客栈》②中,穿新鲜黄油色裤子的热尔默伊先生被罗贝尔·马凯暗害,会使他声泪俱下。但是对真正的死人,他已经是铁石心肠。对他来说,死人无非是一些数字。他的工作就是安排死亡。此外,一百年中碰巧会有三次,他的角色变得格外崇高,他每时每刻都十分崇高……那就是发生鼠疫的时候。

雅凯走到他身旁时,这位专制君王正在盛怒之下。他大喊大叫道:

“我早跟你们说过,叫你们从马塞纳街③直到勒尼奥·德·圣冉·当热利④广场,把花都浇好!可你们都不在乎!废物!今天天气这么好,如果家属们想起前来,他们就要唯我是问!他们会象浑身着火似的大叫大嚷,说些不堪入耳的话,恶意中伤我们……”

①法分,法国古长度单位,约合2.25毫米。

②《向阳山坡的客栈》,法国戏剧家邦雅曼·昂捷(1787—1870)与圣阿芒等人于一八二三年合作的三幕情节剧,由勒迈特扮演主角罗贝尔·马凯,当时极为轰动。

③④均为公墓中的“街道”、“广场”名,下同。

“先生,”雅凯对他说道,“我们想知道于勒夫人葬在什么地方。”

“谁?于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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