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界的人们仍按照传统喜欢摆阔,他们的公馆中,艺术气氛则稍许冲淡了惯有的奢华。这对夫妇不大喜欢社交场合的繁琐礼节,却也在公馆中大讲排场地招待宾客。于勒硬着头皮忍受这些交际,因为他明白,一个家庭或迟或早是需要别人的。但是他的妻子和他在这种场合中,总好象温室中的花草遭到了暴风雨的袭击的模样。

于勒天生心细,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人恶意中伤和送掉性命的情形瞒过了妻子。那件事几乎扰乱了他们完美的幸福生活。于勒夫人出于艺术家和娟秀的天性,倾向于爱奢侈。有几个女人,不记取决斗的惨痛教训,毫不谨慎地私下散布说:

于勒夫人大概常常手头很紧,她丈夫给她两万法郎置装及购买其他零碎物品,根据她们的计算,不可能够她开销。实际上,人们见她在家中,往往比出门参加社交活动打扮得更为漂亮。她喜欢只为丈夫一个人梳妆打扮,希望以此向他证明,对她来说,丈夫胜过整个世界。这是真正的爱情,纯洁的爱情,更是幸福的爱情,正如在大庭广众之下遮掩起来的爱情一样。于勒始终象一个情人,爱情与日俱增,在妻子身边对一切都满意,即使妻子的任性也使他感到幸福。所以,就象害怕出现某种病的症候一样,于勒深怕有一天会失去这种感情。

奥古斯特·德·摩冷古撞在这热烈的爱情上,对这位女子钟情到了神魂颠倒的地步,可谓不幸矣。他虽然心中怀着如此崇高的爱情,并不表现得唐突可笑。他仍严格执行军容风纪的一切要求。只是他常常呆呆出神,默默地藐视人生。即使喝香槟酒的时候,也是如此。有不同等级的贵族纹章的人,对自己空虚的生活很不满意的人,自认为患了肺结核或心脏病的人,常常有这种忧郁的神情。无望地爱恋,厌恶生活,今天已成为某些人的社会见解。然而,疯狂地爱上一位幸福的女子,比起企图博得一位女王的欢心来,成功的希望恐怕还要渺茫。所以,德·摩冷古先生郁郁寡欢是有道理的。一位女王还会对自己的强大魅力感到骄傲,她的困难是地位太高。而一位虔诚的布尔乔亚妇女,却有如裹着坚硬外壳的刺猬和牡蛎。

此时此刻,年轻军官坐在他并不了解的情妇身边,她自己自然还不知道她已经双重的不忠了。于勒夫人天真无邪地坐在那里,与世界上最不矫揉造作的女子一样,温柔可爱,庄重平静。啊,人心是多么不可测啊!开始搭话以前,男爵轮番地望望这位女子,再望望她的丈夫。万千思绪在他胸中起伏!刹那间,他头脑中映现出扬在《夜思》中描述的每一个夜晚①。而此时宅中音乐回响,千百支蜡烛放射出光芒,这是银行家的舞会,是咄咄逼人、引人注目的晚会。通过这种晚会,未经琢磨的黄金社会企图嘲弄金粉客厅,嘲弄在金粉客厅中高声谈笑的圣日耳曼区上流社会。当时银行家们还不曾预见到,有朝一日银行界要侵入卢森堡宫②,并坐上皇帝的宝座。密谋的人们在欢舞,政权将来垮台也好,银行将来倒闭也好,都已置之度外。纽沁根男爵金碧辉煌的客厅具有巴黎上流社会赋予巴黎晚会的那种特别活跃的气氛,使人感到这儿至少表面上是非常快活的。在这里,有才具的人将他们的才思传授给蠢才们,蠢才们则用他们特有的自鸣得意的神态感染有才具的人。通过这一交流,一切都活跃起来了。巴黎的聚会与节日的焰火总有些相象:才思,风情,快乐,都象礼花一般熠熠发光,然后就迅速熄灭了。第二天,人人将才思、风情、快乐忘得一干二净。

①英国诗人爱德华·扬(1683—1765)一七四二年发表诗歌《夜思》,悼念亡妻及夭折的女儿,极为缠绵悱恻。一八一二年他的诗作译成法文,在法国颇有影响。

②卢森堡宫当时为法国贵族院所在地。

“怎么!”奥古斯特心中得出结论说,“女人果真象主教代理官看透的那样么?显然,所有在这儿跳舞的女人,哪个都不及于勒夫人,她看上去更加无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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