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指路易十五的宠姬蓬巴杜侯爵夫人(1721—1764)喜爱的家具式样。

德·拉博德赖夫人希望自己的智慧维持在巴黎动向的同一水平上,任何人如果言之无物、谈吐无聊或对女性献些过时的殷勤,她都受不了。对那些诽谤他人的小道消息、构成外省语言基本内容的社会下层那种恶言恶语,她也断然拒绝。她喜欢谈论科学上或艺术上的新发现,舞台上、诗坛上刚刚绽开的新蕾,似乎她在搅动时髦词汇的同时,也使人的思想发生了动荡。

桑塞尔的神甫杜雷教士,是法国旧式神职人员的遗老,很有教养。迪娜这一套他并不讨厌。在桑塞尔这种自由倾向严重的地方,他不敢尽情表现自己的习性,他对于德·拉博德赖夫人的到来感到非常高兴,与她十分谈得来。副省长是一位叫德·夏尔热伯夫的子爵,他在德·拉博德赖夫人的客厅中找到了一块沙漠绿洲,十分高兴。在这块绿洲上,外省生活暂时停止了。至于检察官德·克拉尼先生,他对美人迪娜的倾慕就象钉钉子一样把他钉在了桑塞尔。这位狂热的法官对任何高升都予以拒绝,虔诚地爱上了这位以风韵和美貌动人心弦的天使。德·克拉尼先生瘦高个,凶神恶煞似的脸,两只眼睛吓死人,眼眶好象是木炭画的,上镶两道浓眉。他能言善辩,不乏尖刻,与他那爱情完全不同。格拉维埃先生是一个小矮胖子,他在帝国时期唱得一手好浪漫曲。多亏这分天才,他得到了军饷官这个优厚的职位。他曾与几个当时属于反对派的将领一起参与了西班牙的重大事件,后来他充分利用这些关系与大臣建立了联系。大臣考虑到他已失去原来的官职,答应将桑塞尔收税员的职务送给他,最后是随他将这个职务买到手。格拉维埃先生没有什么头脑,说起话来仍是帝国时代的累赘腔调,他根本不明白或者根本不想明白复辟时期的风习与帝国时代的风习差异是多么大。但是他自认为比德·克拉尼先生高明许多,他的衣着极为高雅大方,总是赶时髦,他出头露面时穿黄背心,灰裤子,紧身小礼服,脖子上系着丝质的时髦领带,手上戴着钻石戒指。而检察官先生还没有走出黑燕尾服、黑裤子、黑背心的老套子,且常常已经破旧。

这四个人首先对迪娜受过教育、趣味高尚、思想敏锐,十分倾倒,而且宣称她是最聪慧的女人。于是妇女们相互说道:

“德·拉博德赖太太肯定会拼命嘲笑我们……”这种见解多少也有些正确,产生的后果便是阻止妇女们到拉博德赖府上去。

迪娜因为语言规范,颇有些学究气,因此得了一个绰号,叫圣萨图尔的萨福①。她就这样成为桑塞尔城妇女的敌人,到后来每个人都反过来拼命嘲笑她那些所谓长处了。最后竟至发展到否认她高出别人一头。当然这出类拔萃也是相对的,不过她确能指出别人的无知,而且毫不原谅这些无知。大家都驼背,身板笔直便是奇丑无比。于是迪娜便被视为怪物和危险的人,她的四周成了一片荒漠。迪娜自己虽然主动,但是很久才能见到几位女士,而且只是在历时几分钟的访问过程中才能见到,她自己感到莫名其妙,有一次便向德·克拉尼先生请教出现这种现象原因何在。

①萨福(约公元前625—580),古希腊女诗人,此处嘲讽拉博德赖夫人是位女才子。

“您太超群出众了,别的妇女不会喜欢您,”检察官回答道。

可怜的受冷落的女人也问格拉维埃先生。迪娜央求他半天,他才回答道:“美貌的夫人,您光是美丽动人还不满足,您还很有头脑,还受过教育,您熟悉所有的作品,喜爱诗歌,懂得音乐,您谈起话来娓娓动听:女人们不会原谅这许多长处的!……”

男人们对德·拉博德赖先生说:“您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妻子,您是多么幸福……”拉博德赖本人最后也说:“我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妻子,我觉得不错。”等等。

皮耶德斐太太为自己的女儿而感到自鸣得意,也大胆地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的女儿是个出类拔萃的女子,她昨天给德·封丹纳夫人写信,说这个,说那个。”

谁了解社交界,了解法国,了解巴黎,谁就会知道,许多名人不就是这样形成的么?

两年之后,将近一八二五年年底时,迪娜·德·拉博德赖受到攻击,说她只愿意接待男宾。后来,她与女性的疏远被说成是天大的罪过。她的一举一动,哪怕是最无意的举动,都要受到指责,或者被人加以歪曲。一位有教养的女子能作出哪些牺牲,德·拉博德赖夫人都牺牲了,从自己方面应该怎样行事也都做到了。一位假情假意的朋友前来,对她的孤立表示惋惜。她回答说:“与其碗里什么实在的东西也没有,我倒宁愿这只碗是空的!”她这么说可是大错特错了!这句话在桑塞尔产生了极其严重的后果。后来,人们见她结婚五年仍没有生育,便嘲笑小矮子拉博德赖,反过来用这句话来攻击圣萨图尔的萨福。为使诸位明白这句外省戏言的意义,必须叫知道费雷特大法官的人士回忆起这个人来。据说费雷特大法官是全欧洲最勇敢的人,因为他敢迈开双腿走路①,人们还说他往皮鞋里放铅块,防止被风刮跑。德·拉博德赖先生个子矮小,面黄肌瘦。若是法师王室马厩总管德·埃鲁维尔公爵②当上了类似巴登大公这样的角色,一定会委任他为自己宫廷的首席侍从。德·拉博德赖先生的两条腿也象麻秆那么细,为了体面,他得戴上假腿肚;他的大腿象一个壮汉的胳膊那么粗;上身和鳃角金龟的身体差不多。他一定会叫德·埃鲁维尔公爵得意洋洋。这个小矮子葡萄农走路的时候,常常把假腿肚扭到胫骨一边。他对这些事也不故弄玄虚。谁若是提醒他,假腿肚弄反了方向,他还向人表示感谢。一直到一八二四年,他还保留着短绣花裤、黑丝袜和白背心这套老式打扮。

①据说费雷特大法官的双腿细如麻秆。

②德·埃鲁维尔公爵个子矮小,见卷一《莫黛斯特·米尼翁》。

结婚以后,他穿上了蓝长裤、带跟的长靴,桑塞尔全城的人见了无不说他这是为了长高二寸,好抵到妻子的下巴。人们见他十年间总是穿着一件墨绿色、钉着大个白色金属钮扣的小礼服,系着一条黑领带,使他那冷漠而奸诈的面孔显得格外突出。蓝灰色的两只眼睛放射出猫眼一样精明而又平静的光芒。象所有遵循自己的行动计划办事的人一样,他性情温和,似乎从来不惹自己的妻子不快,显出使妻子非常幸福的样子,他给她发言权,只是行事稳稳当当,但又象昆虫那样坚韧不拔。迪娜因自己无与伦比的美貌受到桑塞尔城最体面的男士们的宠爱,因自己的智慧受到这些人的赞赏,她用动人的谈吐维系着这种赞赏。不过,后来人家说,她那些言论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她眼看别人听她讲话听得入迷,也逐步养成了自鸣得意地慢吞吞讲话的习惯,夸夸其谈使她感到愉快,最后干脆将那些朋友当成悲剧中那种心腹人,派定他们充当与她对答的角色。再说,要么是从她读的书当中,要么是吸收了她家常客的思想,她已经搜集到一套十分漂亮的词句和思想,这样她就变成了一种训练雀儿唱歌的八音琴,只要谈话内容一触动那弹簧,就会奏出曲调来。不过我们也要说句公道话,迪娜对各种知识确实如饥似渴,她什么书都读,甚至读医学、统计学、科学和法学方面的书籍。因为她每天上午巡视了她的花卉、吩咐了园丁做什么事之后,就不知道怎样打发时间。她天生记忆力极强,又有某些女性用词确切的天赋,因此不论谈什么事情,都能谈得头头是道。所以,人们从卢瓦尔河左岸的科纳、夏里泰、讷韦尔和从卢瓦尔河右岸的莱雷、瓦伊、阿尔让、布郎卡福、奥比尼纷纷前来谒见德·拉博德赖夫人,就象在瑞士人们纷纷前去谒见斯塔尔夫人一般。只听过一次这只瑞士鼻烟盒演奏的曲调的人,离去的时候晕头转向,把迪娜吹个天花乱坠,使方圆十法里以内的女人都嫉妒她。一个人令你佩服的时候,或一个角色正做戏的时候,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精神陶醉,使你顾不上批评你的偶像。可能这是由于神经不断扩张,造成一种氛围的缘故,犹如神像、圣像头顶上的光环,从那上面望过去,世界便在你的脚下。否则,怎样解释老调重弹,人们照旧心悦诚服,无论子女对父母何等凶狠,丈夫何等熟悉妻子那些无伤大雅的放荡行为,人们却总是不能记取教训呢?德·拉博德赖先生就象一掉雨点就撑开伞的人那么率真。他的妻子谈及贩卖黑奴的问题,或改善苦役犯的待遇问题时,他便拿起自己的蓝色小鸭舌帽,悄悄溜走。他确信到圣蒂波监督卸下一批酒桶,过一小时再回来时,那场讨论也差不多结束了。无事可做的话,他就到林荫道上去散步。那里,卢瓦尔河河谷的美丽景色可以一览无余。乘他妻子演奏话语奏鸣曲或辩证法二重唱的时候,他去行个空气浴。迪娜一旦作为出类拔萃的女子形象出现,便想赋予她对最优艺术创作的爱好以看得见的保证。她极力附合浪漫派的见解,实际上她将诗歌与绘画,音乐作品的片断与塑像,家具与歌剧都囊括在艺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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