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洛家族在讷韦尔有一个平民支系,这一支系从事刀剪贸易发了财,相当富有,以致这个支系的代表已经接触到了检察署的职位,并在那里受到已故马沙尼②的保护。本故事中精神问题起重大作用。德·拉博德赖先生所考虑的却是庸俗低级的物质利害问题。我们在简要叙述他巴黎谈判的结果时,可能将他那些物质利害考虑尽量排除较为适宜。再说,这样也可以解释当代历史上的几处疑窦和复辟时期各位大臣在政治领域内所遇到的暗藏的难题。部长的诺言基本上没有兑现,所以议会开会,红衣主教应召到巴黎时,德·拉博德赖先生也到巴黎去了。受德·拉博德赖先生威胁的第一个债主是德·纳瓦兰公爵。他是怎么摆脱这一困境的呢?德·拉博德赖这个桑塞尔人到了巴黎,住在旺多姆广场附近圣奥诺雷街美因兹旅馆。一天早晨,他见一个人来到旅馆。此人是个清算专家,也是大臣们的心腹。此人风度翩翩,衣冠楚楚,走出一辆华丽的马车,不得不登上三层楼来到三十七号房间。这房间不大,他正好撞见那个外省人自己在壁炉的火上煮一杯咖啡。

①这位大臣指维莱勒(1773—1854),他当时是财政部长及枢密院院长,与布尔日大主教是表兄弟。

②马沙尼(1782—1826),王政复辟时期的议员,最高法院代理检察长。

“请问您是弥洛·德·拉博德赖先生……”

“是,”小矮个儿一面披上室内便袍一面回答道。

这件室内便袍是皮耶德斐太太原来的一件夹大衣和已经去世的德·拉博德赖夫人的一件长袍合成一件生出来的怪物。室内还有一个泥垒的小灶,灶上有一只马口铁锅,里面煮着牛奶。前来谈判的人瞟了室内便袍一眼,觉得这个人,这件袍子和那个小炉灶都那么富有特点,他觉得用不着耍什么手腕就行。

“先生,”他斗胆地说,“我敢打赌,您一定是在王宫市场附近的于尔班饭庄用餐的,每餐四十个苏,是吧?……”

“为什么?……”

“噢!我在那里见过您,所以我认出您来了,”这个巴黎人一本正经地回答,“各位亲王的所有债主都在那里吃饭。您知道,最阔的大老爷,也勉强能付百分之十的债务……已故奥尔良公爵的债务,我连百分之五也给不了……甚至……(他压低嗓门)对先生①……”

①这里,“先生”是对国王的弟弟阿图瓦伯爵(即后来的查理十世)的尊称。

“您是来买我的债券的……,”这葡萄农自认为很机灵,说道。

“买!……”这位中间人说道,“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德·吕卜克斯先生,行政法院审查官,财政部秘书长,我是来跟您谈一笔生意。”

“什么生意?”

“先生,欠您债的人地位如何,您总不至于不知道吧?……”

“欠我债的各位……”

“对了,先生,欠您债的各位,他们的地位如何,您是了解的。他们很受国王器重,但是他们没有钱,又得大讲排场……政界的困难,您不会不知道:贵族要重建权力,可是又面对着力量很大的第三等级。国王的想法是在贵族院中建立一个与英国相类似的全国性机构,可是法国人对此看法很不好。为了实现这个伟大的想法,我们必须有几年的工夫,必须有几百万……纳瓦兰公爵是议会中头号贵族,这您是知道的。是贵族就得行为高尚,他虽然不能否认自己的债务,可是他不能……(通情达理一些好么?看看政界好么?我们刚走出革命的深渊嘛!您也是贵族嘛!)欠您的钱他付不起……”

“先生……”

“别急,”德·吕卜克斯说道,“您再听我说说,好不好?……他不能付给您钱。那么,您也是精明人,就让他用恩惠付给您……国王的恩赐或者是各部的肥缺。”

“怎么?我父亲一七九三年掏了十万……”

“亲爱的先生,您先不要反驳!有一则政治运算题,您听着:桑塞尔的收税员现在空缺,一个从前在军队中当军饷官的人有权补这个缺,可是他没有运气;您有运气,而您没有任何权利。结果是您得到了这个职位。您当上一季,然后辞职,格拉维埃先生会给您两万法郎。此外,您还能得到荣誉勋位的勋章。”

“这倒不错,”葡萄农说道,最使他动心的是那笔钱,而不是绶带。

“可是,”德·吕卜克斯接着说下去,“为了感谢纳瓦兰公爵大人的好意,您要把他的债券还给他……”

葡萄农以收税官的身分回到了桑塞尔。过了六个月,格拉维埃先生顶替了他。人家都说这位格拉维埃先生在帝国时代是财政部最和蔼可亲的一个人。自然,德·拉博德赖先生也把他介绍给自己的妻子。德·拉博德赖先生一不当税务官,立刻返回巴黎与其他债务人去说理。这一次,他被封为掌玺官,男爵和荣誉勋位勋章获得者。德·拉博德赖男爵将掌玺官这个职位卖掉,然后再去拜访最后几个债务人。此后,他又带着行政法院审查官的头衔和国王派驻尼维尔内地区某公司特派员的职位重新在桑塞尔抛头露面。这两个官职薪水有六千法郎,是真正的闲差。拉博德赖这个家伙结的那门亲事,人家都说他是发了疯,可是从钱财上说,他倒作了一桩好生意。全靠他极其吝啬、节衣缩食,加上因一七九三年他父亲的财产被拍卖他又得到一笔赔偿费①,到了一八二七年前后,这个小矮子终于实现了他终生的梦想!……这就是他花了四十万法郎现金,又作出了种种承诺(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些承诺注定要叫他六年之中喝西北风过活),终于把昂济的土地买到了手!这昂济的土地位于卢瓦尔河畔,在桑塞尔上游二法里处。菲利贝尔·德洛尔姆修建的漂亮城堡激起行家们的艳羡。这昂济的土地五百年来属于于克塞尔家族。他终于跻身于当地的大产业主之列了!他用昂济的土地,拉博德赖的采邑和拉奥图瓦的土地构成了一份长子世袭财产,并于一八二九年十二月得到国王诏书认可。迪娜眼看自己一直到一八三五年都得过着不为人知的贫苦生活,十分伤心。设立长子世袭财产引起的欢乐是否补偿了迪娜的伤心,可就说不准了。

①一八二五年通过了一项法律,赔偿大革命期间财产被拍卖的贵族的损失。

办事谨慎的拉博德赖在最后一批款未付清以前,不许他的妻子住进昂济,也不允许她作任何一点小小的改变。我们刚才对第一位德·拉博德赖男爵的策略作了简单的介绍,这便足以对他整个的为人作出解释了。熟悉外省人怪癖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患有土地占有狂。这是一种吞噬人的狂热,排除一切的狂热,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吝啬,而且抵押债务的利息与土地产品之间稍失平衡,就会导致破产。从一八〇二年到一八二七年,人们只见小矮个拉博德赖往圣蒂波奔波不息,以靠葡萄为生的布尔乔亚那股贪婪劲经管自己的事务;他得到大人物垂青,获得了各种官职,可是立刻又放弃了那些官职。有人见他那么忙碌,便嘲笑他;有人见他竟然不把大人物的垂青放在眼里,感到很不理解。后来,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大肆挥霍导致将这片好土地出卖,这位勤劳的蚂蚁终于等来了这个时刻,便一下子扑到自己的战利品上去。到了这时,那些嘲笑他的人和不理解他的人才恍然大悟。

皮耶德斐太太来和自己的女儿一起生活。老太太将她在拉奥图瓦的土地完全交给女婿,自己只要一份一千二百法郎的年金就心满意足了。德·拉博德赖先生的财产合到一处,便构成了一年大约一万五千法郎的收入,相当可观。迪娜刚刚结婚不久,便取得丈夫同意将拉博德赖改观,将这里变成了非常舒适的一处住宅。她叫人将贮藏室、压榨机机房以及一些难看的附属建筑统统拆毁,在偌大的院子里辟出英国式花园。这处宅邸是一栋小城堡,有角楼及人字墙,颇有特色。她在宅邸后面又修起第二座花园,有树丛,花卉和草坪。修了一堵墙将这座花园与葡萄田分开,墙上爬满了藤蔓植物,墙的形状已不可见。总而言之,在菲薄的收入所许可的范围内,她极力把舒适引进家庭内部。迪娜看上去是那么才智超群的一位姑娘,德·拉博德赖先生为了使自己的钱财不被她挥霍净尽,表现得也很精明,这就是对他在巴黎讨还债款的事从来只字不提。对自己的收益这样守口如瓶,便赋予他的性格以某种难以形容的神秘性,而且在婚后的最初几年里,在他妻子的眼中,他的形象格外高大。缄默真是了不起啊!拉博德赖宅邸大兴土木,可是迪娜在没有得到各种安逸,对当地没有进行充分研究,特别是未将那位默默无言的拉博德赖研究透彻以前,根本不想露面,也不想接待客人。越是这样,人们越是强烈希望一睹这位新娘子的风采!一八二五年春季的一天上午,人们终于在林荫道上见到了美貌的德·拉博德赖夫人和她的母亲。少夫人身穿蓝色丝绒长裙,老母身着黑丝绒长裙。这在桑塞尔引起一阵喧嚣。这身打扮证实了这位少妇确实高人一等,不愧为在贝里地区的首府长大的人。接待这位贝里金凤凰的时候,人们直担心说不出什么诙谐、机智的话来。自然,人们在德·拉博德赖夫人面前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她在女流中简直造成了一种恐怖。在拉博德赖家的客厅里,人们对一条织成开司米模样的台毯,对一件镏金的蓬巴杜式木器家具①,窗上挂的小花锦缎窗帘,圆桌上一个插满了花的圆锥形日本花瓶,四周有几本新出版的书籍,都赞不绝口;迪娜毫不做作地坐到钢琴旁,一看曲谱就能演奏;这时候,人们就越来越加强了她确实高人一头的看法。迪娜为了使自己永远不为装束随便或者趣味低级所感染,早就决定与安娜·格罗斯泰特保持频繁的书信往来,以便对款式和阔气方面的任何微小变化都及时了解周详。这位安娜·格罗斯泰特是迪娜在沙玛罗勒寄宿学校时的密友,是布尔日税务局长的独生女,全凭有大宗财产,嫁给了封丹纳伯爵的三公子。迪娜很善于打扮入时,胜人一筹;妇女们每次到拉博德赖宅邸来,总是感到自尊心受到伤害。不管她们怎么打扮,总是眼看自己落在人后,用爱好赛马的人的话来说,就是被拉下一段距离。若是说,所有这些小事都引起桑塞尔妇女们的嫉妒的话,那么迪娜的言谈及智慧就更引起地地道道的反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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