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勋从埃隆手里拿过清单来递给巴吕什。

“至于你,弗朗索瓦·奥勋,”老人望着自己的孙子说,“你非但无钱可拿,还欠我的钱呢。——埃隆先生,把清账念出来,他的账很清楚……非常清楚。”

宣布账目的时候屋子里寂静无声。

公证人念完了,祖父开口说:“给你六百法郎一年,你替我上普瓦捷念法律去。我原来给你安排了一个美好的前程;现在你得想法当律师来养活自己。——哼!小子,你们欺负了我六年!告诉你们,我,我只消一个钟点就把你们抓回来了;我跨一步好走几十里呢!”

埃隆先生挟着签过字的文件出门,格丽特进来通报说勃里杜上校来了。奥勋太太带孙子外孙到房里去,照奥勋老人的说法,叫他们忏悔,同时看看刚才那顿训斥对他们发生什么作用。

菲利浦和老头儿站在一个窗洞底下低声谈话。

奥勋先生指着鲁杰的屋子说:“我把你的形势细细考虑过了。我才同埃隆先生谈过。五万法郎利息的公债只能由持票人出让,或者由他的代表出让。从你来到现在,你舅舅没有在公证人那儿立过委托书,他既没有走出伊苏屯,当然不会在别的地方签。倘在本地出立委托书,我们马上会知道;倘在外地,我们一样能知道;因为委托书要登记,有人会通知埃隆先生的。因此,万一老头儿离开伊苏屯,就得派人跟着,看他上哪儿,咱们有办法打听他干些什么。”

菲利浦道:“委托书虽没有签,人家可逼着要;不过我希望能拦着不让签,而且—决—计—签—不—成!”他补上这一句,因为看见舅舅站到大门口来了。他一边指给奥勋先生瞧,一边把刚才的拜访,把那么琐碎而又那么重大的事故大致讲了一遍。

他道:“玛克桑斯见了我害怕,但是他要躲也躲不了。米尼奥奈告诉我,所有老部队出身的军官,每年在伊苏屯庆祝皇帝的加冕纪念;所以两天之内,玛克桑斯非跟我见面不可。”

“要是他十二月一日上午拿到委托书,就会搭班车上巴黎,不参加庆祝……”

“好!那就得把舅舅软禁起来;好在无论什么傻瓜,我只要眼睛一瞪就压下去了,”菲利浦说着对奥勋先生杀气腾腾瞪了一眼,吓得老头儿直打哆嗦。

“他们肯让老头儿和你出去散步,准是玛克桑斯想出了什么稳赢的办法,”老吝啬鬼提醒菲利浦。

菲利浦答道:“法里奥暗中看着他们,而且监视的人不止他一个。西班牙人在瓦当附近找到我的一个老部下,从前受过我好处。没想到那个邦雅曼·布尔代就是西班牙人的下手,西班牙人自愿拨出一匹马给邦雅曼用。”

“那畜生勾引我的孙子外孙,你要把他杀了,倒是一桩功德。”

菲利浦答道:“今天我一张扬,全个伊苏屯都知道六年来玛克桑斯先生夜里干的什么勾当。你们所谓的闲话自会集中在他身上。这样他精神上已经给打败了!”

菲利浦刚才一走出舅舅的屋子,弗洛尔马上跑进玛克斯卧房,把强横外甥上门拜访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他。

“怎么办呢?”她问。

玛克桑斯答道:“没有用到最后一着,跟这个僵尸鬼动武之前,应当狠狠的博一下,不是翻本便是输光。让脓包和他的外甥去散步吧!”

弗洛尔嚷道:“可是那老粗决不拐弯抹角,会把事情直说的呢。”

“你听我说啊,”玛克桑斯逼尖着喉咙回答,“你以为我没有在门外听着,盘算咱们的局势么?你去叫科涅老头备一匹马,套一辆装好板凳的大车,等着要用!限他五分钟收拾停当。你把你所有的衣服什物装上车,带着韦迪上瓦当,好象预备长住的样子安顿下来;老头儿书桌里的两万现款,你随身带走。倘若我带老头儿到瓦当来,你非要他签了委托书才答应回家。你们回伊苏屯,我直奔巴黎。等会冉-雅克散步回来不见了你,会急死的,准要追你回来……那时我出来跟他说话……”

他们在家中定计,菲利浦和舅舅两人手挽着手,到巴隆大道上散步去了。

奥勋老人望着上校扶着舅舅上街,心里想:“这一下是两雄相遇,斗起来了。为了九万法郎进款你争我夺,结局如何倒很值得一看。”

菲利浦对舅舅说话所用的字眼,完全听得出他在巴黎的交游,他道:“好舅舅,你喜欢那婆娘,足见你眼力好极,她长得着实标致!可是她非但不心肝肉儿的疼你,反而把你呼来喝去,当佣人看待;这还罢了;她还巴不得你呜呼哀哉,好嫁给她心爱的玛克桑斯……”

“是的,菲利浦,我知道;不过我还是爱她。”

菲利浦道:“好吧,我用你的嫡亲妹妹,我母亲的名字赌咒,替你把搅水女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对你百依百顺,跟那个流氓没有进门的时候一样,那混蛋根本不配当什么帝国的禁卫军……”

老头儿道:“噢!只要你做得到!……”

菲利浦截住舅舅的话,说道:“事情简单得很,我替你把玛克桑斯杀了就完啦……可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鲁杰傻支支的望着外甥问。

“他们要的委托书,十二月三日以前你千万别签出去,要想法拖到那一天。两个混账东西只想拿了委托书,卖掉你五万利息的公债,逃到巴黎去结婚,拿你的钱去花天酒地……”

“我就怕这个啊,”鲁杰回答。

“不管他们对你怎么样,你的委托书一定要拖到下星期。”

“好吧;可是弗洛尔和我一说话,我心里就糊涂了。她有种眼风,叫我觉得她的一双蓝眼睛赛过极乐世界,使我身不由主,尤其她对我板了几天面孔之后。”

“这样吧:她要对你撒娇,你就答应她立委托书,只要在签字前一天通知我。那就行了。玛克桑斯休想做你的代表,除非他把我杀了。反过来,要是我杀了他,你让我代替他的位置,保管替你叫那俏婆娘说东就东,说西就西,不敢有半点儿违拗。放心,弗洛尔准会爱你!她要使你不满意,我就抽她一顿。”

“噢!那我万万受不了。打在弗洛尔身上就痛在我心上。”

“可是对付女人和对付马一样,只有这个办法。惟有这样,男人才能叫女人害怕,疼爱,尊敬。这是我告诉你的诀窍。”

那时路上来了米尼奥奈和卡庞蒂埃,菲利浦招呼道:“两位先生好;我陪舅舅散步,还调理他来着;今日之下,小辈不能不负起责任来教育老长辈。”

说话之间,双方打了招呼。

菲利浦接着道:“你们瞧,我的好舅舅为了倒霉的痴情弄成这副样子。有人想抢了他的家私溜之大吉,让他瞪着眼睛发愣;你们知道我说的是谁。老人家看出他们的鬼把戏,就是舍不得和甜姐儿分开几天,破他们的计。”

菲利浦直截了当说出他舅舅的处境。

临了他说:“事情很清楚,要救出我舅舅来没有第二个办法:不是勃里杜上校送吉莱少校的命,就是吉莱少校送勃里杜上校的命。咱们后天庆祝皇帝的加冕节;请你们把聚餐的席位安排一下,让我坐在吉莱少校对面。决斗的时候还希望两位赏脸做我的证人。”

米尼奥奈道:“到时推你做主席,我们俩坐在你旁边。再推玛克斯做副主席,他就坐在你对面了。”

卡庞蒂埃道:“那小子一定叫波泰尔少校和勒纳尔上尉做见证。城里尽管说玛克斯半夜三更横行不法,两个老实人以前做过他副手,这一回还是会帮他的……”

菲利浦道:“舅舅,你瞧,水慢慢烧开啦;所以十二月三日以前你决不可签字;到十二月四日你就自由了,幸福了,弗洛尔会疼你了,也没有太上皇压在你头上了。”

老头儿听着吓坏了,说道:“外甥,你不知道玛克斯的厉害呢。他在决斗中杀过九个人①。”

①前面说的是,玛克斯在水上集中营杀过九个人,并没有在决斗中杀过人。——原编者注。

“不错,但是那几回决斗不是要夺十万法郎一年进款的家私,”菲利浦回答。

“一个人心虚就会手软,”米尼奥奈一本正经的说。

菲利浦又道:“不消几天,只要搅水女人的悲伤过去了,你和她就如鱼得水。不用说,她会满地打滚,呼天喊地,哭得象个泪人儿;可是……你耐着点儿就是了。”

两个军官都支持菲利浦的论点,尽量给鲁杰打气;他们一块儿散步了两小时左右。末了菲利浦送舅舅回家,又最后嘱咐几句:

“你凡事不同我商量不要决定。我识得女人的脾气;我养过一个女的,花的钱比你在弗洛尔身上花的还要多!……我学会了从今以后怎样对付女性。女人是品质恶劣的小孩儿,比男人低一等的动物,非叫她们害怕不可;让这种畜生来管辖我们就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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