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回到家里大概是午后两点钟,库斯基一边开门一边哭,至少是按照玛克桑斯的吩咐装哭。

冉-雅克问道:“什么事啊?”

“哎啊!先生,太太带着韦迪走了!”

“走……了?”老头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个打击太厉害了,鲁杰一屁股坐在楼梯的踏级上。过了一会,站起来瞧瞧堂屋,瞧瞧厨房,走到自己房里,把每间屋都走遍了,又回进堂屋,倒在靠椅上簌落落的直掉眼泪。

“她在哪儿呢?”他一边放声大哭一边叫,“她在哪儿呢?玛克斯在哪儿呢?”

“我不知道,”库斯基回答,“少校一句话没说就出去了。”

吉莱老谋深算,认为需要上街蹓跶一会。让老头儿一个人伤心绝望,他被弗洛尔遗弃的痛苦就更尖锐,等会儿也就更听话。但他既然六神无主,就得防菲利浦跑来帮他;所以玛克斯吩咐库斯基对来客一律挡驾。弗洛尔不在了,老人变成脱缰之马,情形是非常危险的。

玛克桑斯·吉莱在城里信步走去,许多在上一天还争着过来和他握手的人,见了他都回避了。反对他的空气正在各方面酝酿,个个人都在谈论逍遥团干的好事。约瑟夫·勃里杜的被捕如今真相大白,玛克斯马上名誉扫地;他的生活和他的行事一天之内显了原形。吉莱看见波泰尔少校憋着一肚子火气正在找他。

“波泰尔,你怎么啦?”

“地方上把禁卫军说得一塌糊涂!……老百姓都在糟蹋你,我心里难过死了。”

“他们怪怨我什么呢?”玛克斯问。

“怨你夜里跟他们捣乱。”

“难道随便玩玩也不作兴么?……”

波泰尔道:“不理他就是了。”

有些军官遇到镇长抗议,回答说:“大惊小怪干什么!烧了镇,赔你就是了!”波泰尔便是这一等人,他听见逍遥团的捣乱全不在意。

吉莱道:“那么还有什么呢?”

“禁卫军跟禁卫军拼!我才痛心呢。布尔乔亚和你作对都是勃里杜挑起来的。禁卫军自个儿火并!……这怎么行!玛克斯,你不能退缩,非跟勃里杜见个高低不可。我恨不得跟那个流氓寻事,把他干掉;那么老百姓就不会看见禁卫军火并了。打仗的时候我没有话说,两个禁卫军吵起来,打一架,平常得很,也没有老百姓在旁取笑。哼,我才不信那混蛋进过禁卫军呢。真正的禁卫军决不在布尔乔亚前面反对另外一个禁卫军!哼!没想到禁卫军被人笑话,而且在一向受到尊重的伊苏屯!……”

玛克斯道:“得啦,波泰尔,你别急。不过庆祝加冕节的聚餐,我还是不能参加……”

波泰尔截住朋友的话,嚷道:“你后天不上拉克罗阿饭庄?……难道你愿意被人当做胆怯,躲着勃里杜么?不行,不行!禁卫军里的步兵不能见了禁卫军里的骑兵退缩。你把事情另作安排,还是到场的好!……”

玛克斯道:“又要我干掉一个!行,我想我可以到场,事情照样办好。”他心里想:“对了,委托书还是不要写我的名字;正如埃隆老头说的,不能让侵占的痕迹太显露。”

这头狮子被菲利浦的绊马索缠住了,暗暗咬牙切齿;路上遇到人,他都掉过头去,打维拉特大道走回家,私忖道:

“决斗之前,公债已经到手。即使我死了,这笔钱也不会给菲利浦拿去。公债将来用弗洛尔的户名。我叫她直奔巴黎,她要愿意,大可嫁一个帝政时代的穷元帅的儿子。委托书写巴吕什的名字,再要巴吕什照我的意思把公债过户。”

说句公道话,玛克斯心情越激动,念头越多,面上越镇静。做大将的各种才具,从来没有这样完美的集中在一个军人身上。拿破仑的规模宏大的事业极需要这等人,玛克斯要不中途被俘,误了前程,一定是皇帝的得力助手。他闯进堂屋,鲁杰做了一幕又一幕的悲喜剧的牺牲品,在那里哭个不休;玛克斯问鲁杰为何伤心,自己装做莫名其妙,什么都不知道,听到弗洛尔出走大吃一惊,表演得象真的一样。他盘问库斯基,想找出一些线索来了解这个奇怪的旅行究竟有什么目的。

库斯基道:“太太是这样说的,要我告诉先生,她在书桌里拿了两万法郎现金,认为她在这儿当差当了十二年,先生不会不给她这笔工钱的。”

鲁杰道:“工钱?”

库斯基道:“是这样说的。她走的时候告诉韦迪:哼!我再也不回来了!——韦迪舍不得先生,劝太太别走。太太说:不成,不成!他对我毫无情分,让他外甥糟蹋我,不当我人看待!——她一边说一边哭……不知掉了多少眼泪。”

玛克桑斯冷眼觑着老头儿;老头儿叫道:“嘿!菲利浦才不在我心上呢!弗洛尔在哪儿呢?怎么打听出来呢?”

玛克桑斯冷冷的答道:“你样样听菲利浦的主意,他会帮你忙的。”

“菲利浦!”老人道,“他对那个小可怜儿有什么力量?……我的好玛克斯,只有你能找到她,她会跟你来的,你替我把她带回家……”

“我不愿意跟勃里杜先生作对。”

鲁杰叫道:“噢!你还顾虑,他可对我说要杀死你呢。”

吉莱笑道:“好!咱们走着瞧吧。”

“朋友,你去找弗洛尔,说我样样依她就是了。”

于是玛克桑斯吩咐库斯基:“城里总该有人看见她走过;你先开晚饭,把菜一齐端在桌上;你去一路打听,我们吃到饭后果点,你准可以回来报告勃拉齐埃小姐往哪一条路走的。”

可怜的老人哼哼唧唧,象小孩儿不见了奶妈一样,听玛克斯下过命令,暂时安静下来。鲁杰原来痛恨玛克斯,当他是祸根,此刻又觉得他是天使了。象鲁杰对弗洛尔那样的痴情就象小孩子的行径。六点钟,波兰人虚应故事,在城里踱了一转回家,报告搅水女人走的是去瓦当的路。

库斯基说:“太太明明是回家乡去了。”

“你愿不愿意今晚就赶到瓦当?”玛克斯问老头儿,“路是不好走,可是库斯基赶车很有本领。你今晚八点钟讲和,不是比等到明天上午更好么?”

鲁杰道:“好,走吧!”

玛克斯吩咐库斯基:“你悄悄地套车;要顾着先生面子,别让城里人知道这些笑话。”他又咬着库斯基的耳朵说:“替我备起马来,我先走一步。”

奥勋先生已经把勃拉齐埃出走的消息通知菲利浦,菲利浦正在米尼奥奈家吃晚饭,立刻起身赶到圣约翰广场;他猜出对方的战术是什么用意。菲利浦想进舅舅屋子,库斯基从二楼窗口回答说先生不见客。

菲利浦看见法里奥在大纳雷特街上闲逛,过去对他说:

“法里奥,叫邦雅曼骑着马来,我急于要知道我舅舅和玛克桑斯干些什么。”

法里奥原在监视鲁杰家中的动静,说道:“他们牵出马来预备套小轿车了。”

菲利浦道:“如果他们上瓦当,你多找一匹马,带着邦雅曼到米尼奥奈先生家等我。”

奥勋先生看到菲利浦和法里奥两人在广场上,不由得走出屋子问:“你打算怎么办?”

“亲爱的奥勋先生,做将军的本领不但要仔细观察敌人的行动,还得从行动上猜到他的用意,在敌人突然改变步骤的时候随机应变,更动计划。倘若舅舅和玛克桑斯一同坐车出门,那一定是往瓦当去;玛克桑斯答应帮他劝弗洛尔回来;弗洛尔原是采用维吉尔将军的策略:逃到柳树荫下,故意要人发觉。①要是这样,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不过我还有一夜功夫可以想办法,舅舅总不能在夜里十点钟签委托书,公证人都睡觉了。倘若玛克斯走在我舅舅之前去指导弗洛尔,那小子就完了。这一着对玛克斯也是必要的,他很可能采取的,因为我知道他们还另外套一匹马。你等着瞧吧,赌起遗产来,咱们这批老兵是怎么翻本的……赌到最后一局,我用得着助手,我要回米尼奥奈家去和我朋友卡庞蒂埃谈一谈。”

①这是拉丁诗人维吉尔的诗句,形容女子撒娇,一边逃一边叫情人追她。巴尔扎克只引了第一句,第二句是译者为求意义清楚而补上的。菲利浦是军人,故戏称诗人维吉尔为将军。

菲利浦跟奥勋先生拉了拉手,走下小纳雷特街往米尼奥奈家去了。过了十分钟,奥勋先生看见玛克桑斯骑着马飞奔而去。老人愈来愈好奇,站在堂屋的窗下等破旧的小轿车出来,不久果然出来了。冉-雅克急不及待,玛克桑斯走了二十分钟,他就跟着动身。库斯基准是奉着他真正的主人之命,慢吞吞的赶着车,至少在城里的一段。

奥勋心上想:“万一他们上巴黎去,事情就没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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