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将尽,有一天中午时分,菲利浦在弗拉佩斯勒的中央走道上遇到奥勋先生,对他说:

“我发现你的外孙巴吕什和孙子弗朗索瓦是玛克桑斯·吉莱的好朋友。夜里在伊苏屯掀风作浪的捣乱事儿,两个坏东西没有一桩不参加。我兄弟和母亲住在府上的时期,你们说的话全是两人搬给玛克桑斯听的。”

“这些混账事儿的证据,你怎么得来的呢?……”

“我听见他们夜里从酒店出来说的话。你的孙子外孙各人欠着玛克桑斯一千银洋。那流氓要两个傻小子刺探咱们打什么主意;他提到你曾经想利用教士来包围我舅舅,说现在也只有你能指点我,因为还好,玛克桑斯认为我是老粗。”

“怎么,我的孙子外孙居然会这样?……”

菲利浦道:“你不妨暗中留神,自会看到他们半夜两三点钟陪着玛克桑斯回圣约翰广场,醉得象香槟酒的瓶塞子……”

奥勋先生道:“怪不得两个小子在家里少吃少喝,很有节制!”

菲利浦又道:“关于他们夜生活的材料都是法里奥告诉我的;要不然,我怎么想得到?西班牙人听见玛克斯对你两个孩子露出一些口风,大概我舅舅受着很大的压力。我疑心玛克斯和搅水女人打算卷掉五万法郎利息的公债,逃到不知什么地方去结婚。现在急于要知道舅舅家里的情形,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办。”

老人道:“让我回去考虑一下。”

菲利浦和奥勋先生看见来了几个人,便分手了。

从外甥菲利浦初次上门拜访以后,冉-雅克·鲁杰一辈子也没受过那么大的罪。弗洛尔心惊肉跳,觉得预兆很坏,玛克斯要遇到危险了。她对主人腻烦到极点,而且尽管下毒手把他百般折磨,他还是撑了那么多年,弗洛尔生怕他老不死,尽活下去,便想出一个挺简单的办法:把老头儿五万法郎利息的公债骗上手,逃到巴黎去和玛克斯结婚。老单身汉既非为了顾到亲属的利益,也非为了吝啬,而是受着情欲指使,抓着公债不放,推说弗洛尔本是他独一无二的承继人,全部家财都是她的。可怜虫明知弗洛尔爱玛克斯爱到什么地步,一朝有了足够的钱结婚就会扔掉他的。

弗洛尔对主人灌足迷汤还是遭到拒绝,便改用强硬手段:

她不再和主人说话,只叫韦迪服侍;有一回老头儿哭了一夜,早上韦迪看见他眼睛通红。最近一星期,鲁杰老头孤零零的一个人吃饭了,不知怎么吃的!菲利浦和奥勋先生谈过话的下一天,第二次去拜访舅舅,发觉他神色大变。弗洛尔守在老人身旁,眼神好不亲热的望着他,说话极其温柔,一出假戏做得十分精彩;菲利浦看见弗洛尔当他的面对舅舅如此殷勤,料想局面一定是紧急了。吉莱的策略是绝对不和菲利浦冲突,当时躲在楼上。菲利浦用犀利的眼光把鲁杰和弗洛尔打量过后,认为需要“将一军”了。

“再见了,舅舅。”他说着站起身来,做出要望外走的模样。

老头儿受着弗洛尔的假温存,觉得挺舒服,便说:“噢!别走得这么快。菲利浦,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吧。”

“好吧,只要你肯同我出去散步一小时。”

勃拉齐埃小姐道:“先生身体虚得很,刚才连坐车出去兜风还不愿意呢,”她一边说一边转过去朝老头儿目不转睛的瞪着,好象人家用来制服疯子的那种眼神。

菲利浦抓着弗洛尔的胳膊,逼她望着自己,同样目不转睛的瞪着她,说道:

“告诉我,小姐,是不是我舅舅不可以单独和我出去散步?”

弗洛尔无话可说,只能回答:“当然可以,先生。”

“那么来吧,舅舅。——小姐,把他的手杖和帽子拿来……”

“不过他平时没有我陪是不出去的。——是不是,先生?”

“是的,菲利浦,是的,我随时要她服侍……”

弗洛尔道:“还是坐车的好。”

“对,咱们坐车出去吧,”老头儿只想在他两个魔王之间做和事佬。

“舅舅,要是不和我一路走着去散步,我从此不来了;足见伊苏屯人说的不错:你是被勃拉齐埃小姐捏在手里,不得自由。”菲利浦又恶狠狠的瞅着弗洛尔,说道:“我舅舅爱你吧,好得很!你不爱我舅舅吧,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你叫他受罪……那可不行!一个人想得遗产,也要靠巴结得来。——舅舅,你来么?……”

可怜的脓包愁眉苦脸,委决不下,望望弗洛尔,望望外甥;菲利浦看了说:

“啊!原来如此!好吧,舅舅,再见了。——至于你,小姐,我在此有礼了。”

他走到门口突然掉转身来,又撞见弗洛尔做着手势威吓他舅舅。

他道:“舅舅,你要愿意和我散步,过一会在大门口等我;我上奥勋先生家走一趟,只消十分钟……要是咱们俩不能一块儿出门,我会打发好多人出门的。”

菲利浦说完,穿过圣约翰广场往奥勋家去。

菲利浦的告密在奥勋家引起的风波,每个读者都预料得到。早上九点,埃隆老先生带着文件上门,发现奥勋违反习惯,已经叫人在堂屋里生了火。奥勋太太也大清早穿扮好了,坐在壁炉旁边的靠椅上。孙子和外孙被关在家里,从阿道菲娜口中听到消息,说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了,从上一天起就在酝酿。等到格丽特把他们叫来,他们一看祖父母的排场大吃一惊,而且罩在他们头上的冷淡和怒气已有二十四小时之久。

奥勋老人对埃隆先生道:“你坐着,对两个十恶不赦的混蛋用不着客气。”

弗朗索瓦叫道:“噢!爷爷!”

威严的老人喝道:“不许开口!你们的夜生活,你们和玛克桑斯·吉莱先生的来往,我全知道了;你们休想再在半夜一点钟上科涅特酒店去跟他相会;直要你们俩各奔前程的时候,我才许你们走出大门。嘿!你们竟弄得法里奥倾家荡产?刑事案子你们不知犯过多少次了!……”

他看见巴吕什想开口,马上把他喝住:“不准说话。你们俩都欠着玛克桑斯先生的债,他六年来供给你们钱,让你们拿着去荒唐胡闹。你们先听我监护时期的账目,事情以后再谈。你们听了清账就知道是不是能玩弄我,玩弄家庭,破坏家法,泄露我家里的秘密,把这儿所说的所做的去报告给玛克桑斯·吉莱先生听……你们为了一千银洋当奸细,你们到手一万就会杀人了吧?……你们不是已经差点儿害了勃里杜太太性命么?吉莱先生明知道伤他的是法里奥,硬把凶杀的罪名罩在我的客人约瑟夫·勃里杜头上。那个万恶的家伙下此毒手,就因为从你们嘴里知道了阿伽特太太想在这儿住下去的原因。你们,我的孙子,我的外孙,替这样一个人做奸细!……你们竟行同土匪!……你们难道不晓得,你们的大头目开始干这一行的时候,一八〇六年上就害死一个可怜的小媳妇儿?我不愿意杀人犯和强盗出在我家里,你们替我卷铺盖,到别的地方去叫人吊死吧!”

两个青年脸色雪白,一动不动,象石膏像。

吝啬鬼对公证人道:“请吧,埃隆先生。”

埃隆先生念出一份监护人的清账,博尼希家两个孩子的财产,结算下来净存七万法郎,是他们母亲的陪嫁;但奥勋先生代女儿借过大宗款子,所以他代表债权人可以支配一部分外孙的产业。巴吕什应得的一半是两万法郎。

奥勋老人道:“这一下你有钱啦,你拿了自个儿去找出路吧!我的财产和你外婆的财产,她此刻意见和我完全一致,都由我作主,喜欢给谁就给谁,喜欢给阿道菲娜就给阿道菲娜:是的,只要我们愿意,尽可以让她攀一个贵族院议员的儿子,因为我们的全部家私将来都归她一个人。”

埃隆先生插言道:“那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呢!”

奥勋太太道:“玛克桑斯·吉莱先生会补偿你的。”

奥勋先生叫道:“你帮那个下流东西去夺家私吧!……”

“请原谅!”巴吕什结结巴巴说了一句。

“请原谅,下次不敢了!”老人学着孩子的声音挖苦他。

“我要原谅了你们,你们马上去通知玛克桑斯先生,叫他防备……不成,不成,我的两位小少爷!你们将来的一举一动,我自有办法知道。你们怎么做,我怎么应付。我不拿你们一天或一个月的行为作准,而是要看几年呢!……我脚头硬,眼睛亮,身体健康。你们将来走什么路,我希望还能亲眼看到。——告诉你这个资本家,你先上巴黎蒙日诺铺子去学银钱生意。要不好好做人,你就是自讨苦吃:有人会监视你的。你的资金存在蒙日诺父子钱庄上;这儿是两张汇票。监护人的清账后面附着收据,你替我签字,解除我监护人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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