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布歇(1703—1770),法国画家,路易十五时代的宫廷画师,画风淫靡华丽,是十八世纪洛可可艺术的代表人物。在当时颇有影响。

②蓬巴杜夫人(1721—1764),路易十五的情妇。布歇之所以成为宫廷首席画师,主要由于他的画投合了蓬巴杜夫人的趣味。

“对呀,爱你不就是我应尽的责任么;能尽这分责任,我是十分高兴的呀。”安杰莉克温存地应答着。

大自然在女人的心灵中安排了一种取悦争宠的强烈愿望,一种对于爱情的执着追求;所以,即使对于一个虔信宗教的青年女子来说,来世有福以及灵魂得救之类的思想,也抵挡不住新婚燕尔的欢乐。于是,从初婚之日的四月,直到秋去冬来的节令,这一对小夫妻的日子过得亲密无间,圆满惬意。爱情和工作有一个共同的好处,就是能使男子对身外之事采取相当淡泊超脱的态度。格朗维尔每天须将一半的时间消磨在司法院,进行关乎他人生命财产重大利益的辩论。因此他对自己家庭内部发生的某些事情,有时还不如外人觉察得快。比如说吧,在他每星期五的餐桌上,都只端上一份份蔬菜,他偶尔索要一盘肉食也都得不到满足;这时,他的娇妻虽然信守《福音书》关于不许教徒说谎的规定,却也要耍耍花招,认为这是教会利益所默许的:例如将自己的蓄意安排推说是一时疏忽或是市场缺货云云。她还常常诿过于厨师,甚至不惜对之横加责骂。那时候年轻的司法官员与现在不一样,他们用不着奉守斋戒、四季斋和节前斋。所以起初格朗维尔一点也看不出这些素食的周期性。何况妻子善于巧加安排,把菜做得很精致,她使用水鸭、黑水鸡、鱼酱之类这些两栖性的肉食,再配以佐料,食用者也就荤素莫辨了。那律师不知不觉过着标准的正教徒生活,悄然无声地拯救着自己的灵魂。平素他并不知道妻子是否天天去望弥撒。每逢星期日,他颇为自然地迁就她,陪她上教堂,好象是要报答她有时因为照料他而牺牲了晚祷。起初他并没有看出妻子的宗教习惯竟如此刻板。盛夏时节,天气酷热,上剧场看戏是很难受的;格朗维尔也还没有碰上一出叫座的好戏,值得邀请娇妻同往观赏。所以象观剧这等非同小可的大事,就从来不曾议论过。此外,在一桩婚事中,如果男方是以貌取人的,那么在良宵初度的日子里,他对于娱乐就不会有太多需求。年轻人往往贪食而不善品味,何况占有本身已是很大的乐趣。假定你对某个女人怀着激情,并且她也为鼓舞你的那种激情所感染,在这种情况下,你又如何能够看出她是否冷淡、矜持,或抱着保留态度呢?只有当夫妇生活达到某种恬淡宁静的境界时,你才会发现虔信宗教的女人是抱着消极态度,坐等爱情降临的。因此,格朗维尔觉得自己已算是很幸福的了;这情形一直延续到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才影响到他这桩婚事的前途。一八〇八年十一月,巴耶大教堂的议事司铎(他过去曾负责指导邦唐母女的信仰)来到了巴黎。他雄心勃勃,想将巴黎一个本堂神甫的职位弄到手,作为下一步摆升主教的进身之阶。他对自己的门徒再度施加影响,并且惊骇地发现她在巴黎空气的熏陶下已大为改观,于是一心想叫她改邪归正,把这迷途的羔羊领回那冷冰冰的羊圈。这位前议事司铎年约三十八岁。巴黎的教职人员本来是很开明、很宽容的,他却给他们带来了外省天主教的严酷和毫不容情的假虔诚,由此产生了各种各样的苛求,胆小怕事的人把这些都看成是必尽的义务。德·格朗维尔夫人被他的教诲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表示决心悔改,回到冉森派①的教规上来。假如要描写通过哪些细枝末节,不幸便无声无臭地渗入了这个家庭,那一定会令人感到厌倦;也许只需叙述一下主要事实,而不必严格按照时间顺序将它们一一罗列。不过,这对年轻夫妇的第一次不和是很能说明问题的。格朗维尔有时带妻子出门见见世面,对于严肃的集会、晚宴、音乐会,乃至那些职位高于其夫婿的司法界上层官员的聚会,她倒并不推辞;但是在相当一段时期内,每逢有舞会,她就以偏头痛为借口婉言谢绝。

①冉森派,盛行于十七世纪的一个天主教教派,教规极为严格。

一天,格朗维尔对于这种生造出来的病痛实在感到不耐烦了,便把一位行政法院推事家里举行舞会的请柬藏起来,骗妻子说只接到一项口头邀请。于是,在她的健康毫无问题的某个夜晚,他将她带进了盛大的舞会会场。回家的时候,看见她那副形容沮丧的样子,他感到十分不快,不由得说:

“亲爱的,你作为我的妻子、你的社会地位、你所拥有的财产,都使你担负着一些必尽的义务,任什么天条都不能将它们取消。你是你丈夫引以为荣的爱侣,难道不是这样么?那么我去参加舞会你也应当去,而且应当大大方方地在那里露面。”

“那么,亲爱的,难道我的穿着打扮有什么不妥吗?”

“亲爱的,问题在于你的表情。每当一个青年男子同你接触,跟你说话的时候,你马上就板起面孔。爱说笑话的人反会认为你在品德上不堪一击呢。你似乎以为露齿一笑就会败坏你的声誉。你那副表情真象是在替你的四邻可能犯下的一切罪过求情,求上帝对他们一一予以宽恕。我亲爱的天使,世界并不是一座修道院。不过你既然谈到穿着打扮,那么我也要直言不讳,你也有义务跟上目前流行的风尚和习俗。”

“难道你也要我裸露自己的形体,跟那些不要脸的女人一样袒胸露臂,好让那些寡廉鲜耻的男人放胆窥视她们赤裸裸的肩膀和……”

“亲爱的,”代理检察长打断她的话头道,“裸露整个上体和使紧身上衣优雅悦目,这可不能混为一谈。你却缝了三排蜂窝式珠罗纱绉领,紧裹着脖子,一直裹到了下巴颏儿。你似乎有意叫裁缝把肩部、胸部所有优美的线条和轮廓都密遮深掩起来;而为此花费的心机竟不亚于一个卖弄风情的姑娘,她恰恰是为了表现自己的身段,要裁缝设计一种足以刻画最隐秘线条的衣裙。你的上身完全埋进了层层皱褶之中,所以人人都讥笑你故作正经。假如我把别人说你的荒唐话再说一遍,你一定会感到非常难堪。”

“喜欢这类淫装艳服的人,对于我们女人的失节是决不会承担责任的,”那少妇没好气地答道。

“你没有跳舞吗?”格朗维尔问。

“我一辈子也不会去跳!”她反驳道。

“告诉你:你必须跳!”检察官毫不客气地接口道:“不错,你得跟上目前的风尚:头上要插鲜花,身上要佩戴钻石首饰。

我的美人儿,你得记住:咱们这一类殷实富户有义务维持一个国家的荣华!让艺人的作坊兴隆昌盛,不是比通过教士的手滥行施舍要更值得、更有意义吗?”

“你这是以政治家的身分说话,”安杰莉克道。

“那么你就是以宗教家的身分了!”他针锋相对地应答着。

争论变得十分激烈。德·格朗维尔夫人的回答语气依然是温和的,音色宛若教堂里的铃声一样清脆悦耳,但话锋中却含着一股固执的劲头,看得出那是某某司铎的影响。她提到过去格朗维尔作过承诺,因而她有权自行其是;还说她的忏悔神甫明令禁止她参加舞会,云云。年轻的检察官竭力说明,正是那神甫逾越了教会章程的管辖范围。后来,由于格朗维尔想带妻子去看戏,这场可厌的神学争论便再次重演,并且愈演愈烈,双方都变得更加慷慨激昂,更加尖酸刻薄。后来,检察官为了破除前任司铎对妻子的不良影响,便毫不退让地继续争论,形成了对德·格朗维尔夫人的步步进逼,终于迫使她驰书罗马教廷,径直询问:做妻子的为了得到夫君的欢心,是否能袒胸露臂,出入舞场,剧院,而不致影响其灵魂得救?德高望重的庇护七世当即赐复,明白无误地申斥了妻子的固执态度,并对忏悔神甫加以责难。这封信称得上是关于夫妇关系的一份教理问答,听起来宛若费讷隆①再生,仿佛他又在用那优美动听的声音训诫:“夫之所至,妻当同往。如因从夫命而生过失,则妻无责。”

①费讷隆(1651—1715),法国古典主义作家,普任太子(即勃艮第公爵)太傅、康布雷地区大主教等职。因其政治、宗教观点含有启蒙思想的萌芽而受到路易十四和教皇的贬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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