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呢?”乔治问奥斯卡。

“我吃过了,”奥斯卡说。

只要能象乔治那样穿上长统靴,系上护鞋带,奥斯卡真是情愿少活十年。现在,他给雪茄烟呛得又是打喷嚏,又是咳嗽,又是吐口水,一副狼狈样,简直是欲盖弥彰。

“您不会吸烟,”施奈尔对他说,“瞧我的!”

施奈尔面不改色地吸了一口烟,然后从鼻子里喷出来,连眉头也没有皱一皱。他又吸了一口,这回却把烟留在喉咙里,然后拿掉嘴里的雪茄,悠然自得地把烟吐出来。

“瞧,年轻人,”大画家说。

“瞧,年轻人,也可以这样抽,”乔治说,他照施奈尔的样子吸了一口,但把烟全吞下去了,一点也没有吐出来。

“我父母还以为我算受过教育呢!”可怜的奥斯卡心里想,一面学人家那样自然地抽烟。

他忽然觉得作呕,因此乐得让弥斯蒂格里把雪茄抢走。弥斯蒂格里抽起烟来喜形于色,但却问了一声:

“您没有传染病吧?”

奥斯卡只恨自己力气不够大,不能揍弥斯蒂格里一顿。

“怎么!”他指着乔治上校说,“阿利坎特酒和奶酪饼花了八个法郎,雪茄烟又花了四十个苏,还有一顿午饭要花……”

“至少十个法郎,”弥斯蒂格里接嘴说,“就是这个样子,条条小鱼汇成河①呵!”

“啊!莱杰老爹,我们来喝一瓶波尔多酒吧,”乔治又对农夫说道。

“这顿午饭要花他二十个法郎!”奥斯卡叫道,“这样,现在可以算出来,他一共得花三十几个法郎。”

奥斯卡自惭形秽,就在一块界石上坐下,胡思乱想起来。

他这一坐不打紧,不料裤脚却提高了,露出了旧袜统和新袜底的接缝,这是他母亲的精工细作。

“我们的袜子倒是天生的一对,”弥斯蒂格里说,他也撩起一只裤脚,露出袜子上的补钉;“不过,鞋匠总是穿臭鞋②的。”

①从谚语“涓涓细流汇成河”变化而来。

②从谚语“鞋匠总是穿旧鞋”变化而来。

这句俏皮话使得德·赛里齐先生莞尔一笑。他两臂交叉地待在客店大门口,站在别的旅客后面。不管这些年轻人怎样胡闹,这位庄重的政治家还是惋惜自己失去了这些青春时代的缺点,他喜欢他们说的大话,赞赏他们开玩笑开得生动有趣。

“嗐,你不是到巴黎筹款去了吗?穆利诺的田产能弄到手吗?”客店老板对莱杰老爹说,他刚带他去马厩看过一匹打算卖掉的小马。“要是你能够从一个法兰西贵族院议员、一个德·赛里齐伯爵这样的国务大臣身上拔毛,那才够意思哩!”

这位老成持重的大臣不动声色,转过身去打量农夫。

“他输定了,”莱杰老爹低声对客店老板说。

“那敢情好,我喜欢看到这些大人物做‘冤大头’……你不是还缺两万法郎吗?我可以借给你。不过,图沙车行六点钟那一班车的车夫弗朗索瓦刚才告诉我:德·赛里齐伯爵今天要请马格隆先生去普雷勒赴宴呢。”

“那是伯爵大人的如意算盘,不过我们也有对付他的妙计,”莱杰老爹回答。

“伯爵可以给马格隆先生的儿子安排个一官半职,而你有什么官职可以送人情呢?”

“没有;不过,虽然伯爵有大臣们撑腰,我却有王上帮忙,”

莱杰老爹贴着客店老板的耳朵说,“只要我给莫罗那家伙送上四万路易十八①,我就可以抢在赛里齐先生前头,花二十六万法郎现款,把穆利诺的田产买下来。如果伯爵不愿眼巴巴地看着这些田地一块一块地拍卖,他就得乖乖地给我三十六万法郎,再把这片田产买去。”

①指有路易十八头像的硬币。

“主意不坏呀,老板!”客店老板嚷起来。

“这一手干得不错吧?”农夫说道。

“话又得说回来,”客店老板说道,“对他来说,这片田产也值这个价钱。”

“这片田产除了上税以外,可以净收六千法郎地租,如果他再把田产租给我十八年,我可以出七千五百法郎租钱。这就等于是两分半以上的利息了。伯爵先生也不算吃亏。为了不让莫罗先生露马脚,他还可以推荐我做伯爵的佃户;我会按时交租,使伯爵差不多可以得到三分利,这样一来,表面上莫罗好象是为他主人效劳……”

“他总共可以捞到多少?我是说莫罗老头。”

“嗐,要是伯爵赏他一万法郎的话,他从这笔买卖里可以赚到五万法郎,不过这笔钱也不是白白赚来的。”

“说来说去,伯爵虽然这样有钱,还是很在乎普雷勒的哟!”客店老板说道,“可是我还没见过他。”

“我也没见过他,”莱杰老爹说,“不过,他到底要住到这里来了;要不然的话,他不会花二十万法郎来修理房屋。那房子简直修得象王宫啊!”

“这样说来,”客店老板说道,“莫罗要捞油水就得赶快了!”

“是的;因为主人主妇一来,”莱杰说,“他们的眼睛可不是藏在口袋里的哟!”

谈话虽然低声细气,伯爵却一句也没有漏掉。

“这样看来,不用到那边去,这里就提供了我要寻找的证据,”他一面想,一面瞧着胖胖的农夫走进厨房里去。“说不定,”他心里捉摸,“他们是在打如意算盘呢。会不会莫罗并没有接受他的钱呢?……”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他的总管会干出这等欺上瞒下的勾当来。

皮埃罗坦来给马喂水。伯爵担心马车夫会同客店老板和农夫一起吃饭,而他刚才听到的谈话,又使他害怕马车夫会泄漏他的秘密。

“这些人串通一气来对付我,老天有眼,一定要叫他们的打算落空,”他心里盘算。“皮埃罗坦,”他走到马车夫身边,低声说道,“我答应过给你十个金路易,要你替我保守秘密;现在,只要你继续隐瞒我的身分(我自会知道在今天晚上以前,你有没有对任何人,在任何地方,甚至在亚当岛,说出过我的名字,泄露出一点风声,暴露我的身分),那么明天早上,你路过的时候,我会凑足你所缺的一千法郎,让你去买你的新马车。因此,为了保险起见,”伯爵拍着皮埃罗坦的肩头说,马车夫一听,高兴得连脸色都发白了,“不要在这里吃午饭了,早点带马走吧。”

“伯爵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请放心好了!这是不是和莱杰老爹有关系?”

“和大家都有关系,”伯爵答道。

“请您不用担心……”皮埃罗坦把厨房门推开一半,对里面说道,“我们可得快一点,我怕要迟到了!听我说,莱杰老爹,您知道,前头要上坡;好在我不饿,那我就慢慢地先走了,您回头准能赶上我,再说,多走点路对您也只会有好处。”

“皮埃罗坦,你是不是发疯了?”客店老板说道,“怎么!

你不来和我们一道吃午饭?上校请我们喝五十个苏一瓶的好酒,还要开一瓶香槟呢。”

“不行呀。有一条鱼要在三点钟送到斯托尔,酒席上要用。

这些老主顾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鱼也不能闹着玩呀。”

“这么办吧,”莱杰老爹对客店老板说,“把你要卖给我的那匹马套上你的轻便车,那我们就赶得上皮埃罗坦了。现在,我们还是安心吃午饭吧。我还要试试你那匹马的脚力呢。我看,你那辆破车坐得下我们三个人的。”

看见皮埃罗坦自己来给马套车,伯爵才放了心。施奈尔和弥斯蒂格里已经先走了。皮埃罗坦在圣布里斯到蓬塞尔的中途,把这两位艺术家接上车。他刚到大路的坡顶,看见埃库昂、默尼尔的钟楼和一片美景周围的树林时,一匹飞跑的小马拉着一辆旧轻便车发出的叽里嘎啦的响声,宣告莱杰老爹和米纳的伙伴①赶上来了,他们又重新坐上皮埃罗坦的马车。

①指乔治。

当皮埃罗坦驱车冲下城墙和壕沟之间的坡道,向穆瓦塞勒奔去的时候,乔治还在不停地和莱杰老爹大谈圣布里斯美貌的老板娘,忽然他叫起来:

“瞧!风景不坏吧,大画家?”

“呸!这也不值得您大惊小怪呀,您不是去过东方和西班牙吗?”

“我这里还有两支从西班牙带回来的雪茄呢!要是抽烟不碍事的话,施奈尔,您就给我抽掉吧。这个小家伙刚才还没有吸几口,就呛得受不了。”

莱杰老爹和伯爵都没说话,他们以为这就等于不反对。

奥斯卡因为人家把他叫做“小家伙”,心里很恼火。当那两个年轻人点着雪茄的时候,他开腔了:

“虽然我没有当过米纳的副官,先生,虽然我还没有去过东方,说不定我将来也会去的。我的家庭给我安排好了前程,我希望,等我到了您这么大的年岁,就不必再坐这样不舒服的公共马车外出了。等到我成了大人物,有了地位,我就要高高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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