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意大利文:旅馆。
②拉斐尔(1483—1520),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大画家。
③大卫(1748—1825),法国古典派大画家。
④房东的名字。——原编者注。
“我才不去那种鬼地方呢,”莱杰老爹说。
“有好几夜,我在睡梦中都看见泽娜明媚的眼睛,睡不着觉,”施奈尔接着说,“她那个‘如意郎君’已经六十七岁了。那好!但他却妒忌得连老虎也相形见绌,因为人家说老虎妒忌得象达尔马提亚人,而这位郎君却比达尔马提亚人更厉害,他抵得上三个半达尔马提亚人。他是一个乌斯柯克,双料的王八蛋,用金屋藏娇的老王八蛋。”
“总而言之,他是一个不用土(肉)包子打狗①的老王八蛋……”弥斯蒂格里说。
①意为精于算计,不干蚀本买卖。
“真了不起!”乔治笑着说。
“我那个古怪的对头在做过走私贩或者海盗后,杀起基督徒来就象我吐口痰一样不费事,”施奈尔接着说,“这倒不错。
不过,这个老王八蛋已经是百万富翁了,他那副尊容可丑得象一个让总督割了耳朵的独眼大盗……但他充分使用他剩下的那只眼睛,如果我说他眼观六路,那并不是言过其实。我的小房东告诉我:‘他对他的老婆真是寸步不离。’我就对小房东说:‘要是她有什么事用得着你,我就化妆去顶替;在我们演的这出戏里,使用这条妙计,十拿九稳可以成功。’要向你们一五一十地细讲我这一生最美妙的时光,也就是说,我每天早晨换上新衣,在窗前和泽娜眉来眼去的那三天,那太费事。我只消告诉你们:她的一举一动都含意很深,而且还冒着风险,这就使我心里痒痒得更加厉害。最后,泽娜盘算来,盘算去,大约认为敢于逾越万丈鸿沟、向她眉目传情的,帷有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外国人,一个法国的艺术家了。因为她讨厌透了那个其丑无比的海盗,她也就回了我几个秋波,这些秋波简直赛过滑车,可以使一个人抛下天堂乐园,降生到尘世来。我象堂吉诃德一样着了魔。我快活得要发狂了,要发狂了!最后,我叫道:‘管他呢,哪怕老家伙要杀我,我也要去!’我不再研究风景画,却来研究这个老王八蛋藏娇的金屋。夜里,我换上一身香喷喷的衣服,穿过街道,走进了……”
“走进了那所屋子?”奥斯卡问道。
“走进了那所屋子?”乔治也跟着问。
“走进了那所屋子,”施奈尔顺着他们说。
“好哇,您真是一个色胆包天的汉子!”莱杰老爹嚷道,“若是我,我才不去呢……”
“恐怕您也胖得进不了门啊,”施奈尔回嘴说。“于是我就进去了,”他接着说,“我碰到两只手拉住了我的手。我不作声,因为这双象剥了皮的葱头一样滑润的手叫我不要开口。她在我的耳边用威尼斯话低声说道:‘他睡着了!’后来,我们肯定不会碰到人了,泽娜和我就到城墙上去散步。不过,你们看怪不怪?有一个老保姆跟着我们。这个保姆丑得象个看门的老头,她象影子似的一步也不离开我们,我也没有办法要这位海盗夫人摆脱这个不通人情的伙伴。第二天晚上,我们又照样散步;我想打发老保姆走开,泽娜却不答应。因为我的情人说希腊话,我说威尼斯话,两个人解释不清楚;结果不欢而散。我换衣服的时候心里想:‘只要下一回没有老保姆在场,我们各说各的话也会言归于好的……’哎呀!没想到却是老保姆救了我!你们马上就会知道。那天天气很好,为了免得人家疑心,我就去溜达溜达,观赏风景,当然,这是在我们彼此取得谅解,言归于好之后。我沿着城墙散了一会儿步,从容不迫地走了回来,两只手还插在衣袋里,忽然看见街上挤满了人。啊!一大堆人!……嘿!好象是看杀头。不料这堆人却向我涌了过来,把我捉住,绑住,交给警察带走了。啊!你们不知道,但愿你们永远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一群忿怒的老百姓把你当作杀人犯,跟着你又是叫喊,又扔石头,从大街的一头走到另一头,高喊要你偿命!……啊!所有的眼睛都在冒火,所有的嘴巴都在咒骂,怒火加上骂声,显得更加吓人。从远处听到这样一片喊声:‘叫他偿命!打死凶手!……’简直象是男低音合唱……”
“难道这些达尔马提亚人都说法国话?”伯爵问施奈尔,“您讲的这件事,好象是昨天刚发生的。”
施奈尔给问倒了。
“普天下闹事的人都有共同的语言,”弥斯蒂格里这个善于辞令的外交家来解围了。
“最后,”施奈尔接着说,“等我到了地方法院,到了法官面前,我才知道那个该死的海盗给泽娜毒死了。我真希望还能再换一次衣服去见见她。凭良心说,我并不了解这出悲喜剧的内幕。看来大约是我的希腊美人在海盗喝的热甜酒里放了点鸦片(刚才那位先生还说,那儿有的是罂粟呢!),好偷空出去多散一会儿步。不料头一天晚上,我不幸的美人儿放多了点鸦片,于是海盗就一命呜呼了。这个该死的老海盗财产太多,结果反而给泽娜带来了麻烦;好在她老老实实地认了罪,加上老保姆的旁证,首先开脱了我和案件的关系,不过市长和奥地利的警察局长还是勒令我出境,叫我到罗马去。
听说泽娜让那个老王八蛋的继承人和地方法院拿走了大部分财产,她被判在修道院里幽禁两年,现在还在那儿。我要去给她画像,因为再过几年,一切都会忘个一干二净。这就是一个人在十八岁上干的蠢事。”
“而你却让我一文不名地待在威尼斯的locanda①,”弥斯蒂格里说,“我从威尼斯到罗马去找你,一路给人画像,只收五个法郎一张,人家还不给钱。不过,说来说去,这还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常言说得好:幸福不在金碧辉煌的庇护板(护壁板)下面。”②“你们想想这是什么滋味,我有什么想法!一个人关在达尔马提亚的监牢里,没有靠山,不得不回答奥地利人的审问,并且还有杀头的危险。其实我只不过同一个硬要带着老保姆的美人儿散了两次步。你们看倒霉不倒霉!”施奈尔嚷道。
①见本卷第360页注③。
②意为有钱不一定幸福。
“怎么,”奥斯卡天真地问道,“您偏偏会碰到这种事情?”
“为什么这位先生不可以碰到这种事情呢?既然在法国占领伊利列纳的时候,有一位漂亮的炮兵军官已经碰到过一次了,”伯爵意味深长地说。
“而您就相信了炮兵军官的事?”弥斯蒂格里也意味深长地说道。
“事情就这样完了吗?”奥斯卡问道。
“您还想要知道什么?”弥斯蒂格里说,“炮兵军官怎么能告诉您人家砍了他的头呢?真是:人越服毒(糊涂),就越快活……”
“先生,那个地方有农村吗?”莱杰老爹问道,“他们是怎么种地的?”
“他们种樱桃树,”弥斯蒂格里说,“长得齐我的嘴巴这么高,果子可以酿成樱桃酒。”
“啊!”莱杰老爹叫道。
“我在城里只待了三天,却在牢里蹲了半个月。我什么也看不到,甚至连樱桃园也没看见,”施奈尔答道。
“他们在拿您寻开心,”乔治告诉莱杰老爹,“樱桃酒是一桶一桶运来的。”
那时,皮埃罗坦的马车走下圣布里斯峡谷的一个陡坡,向坐落在大镇中心的一个客店走去,他要在那里停上个把钟头,让他的马匹歇歇脚,吃吃燕麦,喝喝水。那时大约是下午一点半。
“嗯!是莱杰老爹哟,”客店老板看见马车停在门前,问道:“吃午饭吗?”
“每天要吃一顿,”胖胖的农夫回答道,“我们随便吃点吧。”
“给我们准备午饭吧,”乔治说道,他象骑兵托枪似的把手杖放在肩上,在奥斯卡看来,真是神气十足。
奥斯卡看到这个见过世面的冒险家满不在乎地从侧面口袋里拿出一个加过工的麦秆编成的烟匣,抽出一根棕黄色雪茄,在门口一面抽烟,一面等饭吃的时候,更是气坏了。
“您抽烟吗?”乔治问奥斯卡。
“有时也抽抽,”这个刚出校门的中学生答道。说时他挺起胸膛,想要冒充内行。
乔治把打开的烟匣送到奥斯卡和施奈尔面前。
“好阔气!”大画家说道,“十个苏一支的雪茄烟呀!”
“这是我从西班牙带回来剩下的几支,”冒险家说,“你们用午饭不用?”
“不用,”艺术家说,“公馆里还等着我吃饭呢。再说,我动身前也吃过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