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tcoeterapunctum①!”弥斯蒂格里模仿小公鸡初学打鸣的声音说,这使奥斯卡说的大话显得更加可笑,因为这个可怜的孩子正处在长胡髭、变嗓音的阶段。“总而言之,”弥斯蒂格里又加了一句,两极不通②。
①拉丁文:如此、这般,等等。
②从成语“两极相通”变化而来,意思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事物,从某个观点看,却具有类似的性质,可以引出相同的结果。
“天哪!”施奈尔说,“车上这么多要人,我看马都拉不动了。”
“年轻人,您的家庭打算给您安排一个前程,什么样的前程呀?”乔治一本正经地问道。
“外交官,”奥斯卡回答道。
三声大笑突然从弥斯蒂格里、大画家和莱杰老爹的嘴里爆发出来,连伯爵也不禁微笑了,只有乔治不动声色。
“真主在上,这没有什么可笑的!”上校对哈哈大笑的人们说道,“只不过,年轻人,”他接着又对奥斯卡说,“在我看来,您那位可尊敬的母亲目前所处的地位和大使夫人的身分未免太不相称……她手里拿一个令人敬重的布提包,鞋后跟还加了鞋掌。”
“我的母亲吗,先生?……”奥斯卡作出一个不屑一顾的神气说道,“那是我们家里的女佣人……”
“我们家里的,好大的口气!”伯爵打断奥斯卡的话,说道。
“王上就自称我们,”奥斯卡傲慢地回嘴说。
大家又要发笑,乔治递了一个眼色,画家和弥斯蒂格里立刻会意:要不断地拿奥斯卡开心,就得细水长流。
“这位先生说得对,”大画家指着奥斯卡对伯爵说,“上流人总自称我们,只有下等人才说我家里。人总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对于一个受过勋的人……”
“先生是装饰师①?”弥斯蒂格里装聋卖傻地问道。
①法语“勋章”和“室内装饰”是同一个字。弥斯蒂格里存心装傻,故意把伯爵说成“装饰师”。
“您不太懂得宫廷的用语。——请您大力协助,大使阁下,”施奈尔转过身来对奥斯卡说。
“我真是不胜荣幸之至,居然能和三位当代的或未来的名人一同旅行:一位是已经成名的大画家,”伯爵说道,“一位是未来的将军,还有一位是总有一天会把比利时并入法兰西版图的青年外交家。”
奥斯卡做出不认亲娘这种昧良心的丑事之后,猜到他的旅伴在取笑他,心里气得要命,于是打定主意,不管三七二十一,硬要打消他们的疑心。
“不要以貌取人嘛,”他说,眼睛里居然射出了炯炯的光芒。
“您说得不对,”弥斯蒂格里叫道,“应该说不要以貌欺人①。如果你成语掌握得不好,在外交界也不会有什么前途的。”
“即使我没有掌握成语,我也知道我的前途。”
“您的前途大概很远大吧,”乔治说道,“因为你们家里的女佣人悄悄地塞给您吃的东西,仿佛您是要飘洋过海似的:又是饼干,又是巧克力……”
“不对,先生,那是一种精制的面包,自然还有巧克力,”
奥斯卡接着说,“因为我的肠胃太娇嫩,消化不了饭店里的粗粮。”
“粗粮也不会比您的肠胃更粗呀,”乔治说道。
“啊!我可喜欢吃粗粮杂烩!”大画家叫了起来。
“杂烩这个词儿即使在上流社会也是很时兴的,”弥斯蒂格里接着说,“我在‘黑母鸡’咖啡馆就常说:‘来个杂烩’。”
“您的老师当然是一位名教授了,是法兰西学院的安德里欧先生,还是鲁瓦耶-科拉尔先生②?”施奈尔问道。
①奥斯卡并没有说错,倒是弥斯蒂格里把成语篡改了。
②安德里欧(1759—1833)和鲁瓦耶-科拉尔(1763—1845),都是法兰西学院院士。
“我的老师是洛罗修道院院长,目前是圣絮尔皮斯教区的副主教,”奥斯卡想起他中学里听忏悔的神甫的名字,这样回答道。
“您有一个老师专门培养您,这样做很对,”弥斯蒂格里说,“因为大学教育令人生厌①;不过,您打算怎样酬谢您的院长呢?”
①从俗语“千篇一律令人生厌”变化而来。
“当然要谢,他不久就要升主教了,”奥斯卡说。
“是不是靠你们家帮忙?”乔治一本正经地问道。
“也许是我们的力量使他升到这个位置,因为弗雷西努修道院院长常到我们家来。”
“啊!您认识弗雷西努修道院院长?……”伯爵问道。
“他受过我父亲的恩典,”奥斯卡回答说。
“这么说来,您一定是到你们家的领地去罗?”乔治说道。
“不是,先生;不过,我可以告诉您我要到哪里去,我要去普雷勒公馆,去德·赛里齐伯爵家里。”
“见鬼!你也要去普雷勒?”施奈尔脸红得象樱桃一般,叫了起来。
“您认识德·赛里齐伯爵大人吗?”乔治问道。
莱杰老头转过身来看奥斯卡,神色慌张地嚷起来:
“德·赛里齐先生会在普雷勒吗?”
“那还用说,既然我要到那里去,”奥斯卡答道。
“您常常见到伯爵吗?”德·赛里齐先生问奥斯卡。
“就象我现在看见您一样,”奥斯卡回答说,“我和他的儿子同学,他和我年龄差不多,都是十九岁,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骑马。”
“我们也见过国王取笑牧羊女①呀,”弥斯蒂格里一本正经地说。
皮埃罗坦给莱杰老爹递了一个眼色,使农夫完全放心了。
“的确,”伯爵对奥斯卡说,“我很高兴碰到一个了解这位大人物的青年人;我有一件相当重要的事要找他帮忙,而帮这点忙并不费他多少力气:那就是我要向美国政府提出一项申请。如果您能告诉我德·赛里齐先生为人怎么样,那我真是感激不尽了。”
“啊!您若想要把事办成,”奥斯卡装出一副调皮捣蛋的神气答道,“那就不要去求他,还是去求求他的夫人吧;他爱她爱得要发疯,谁也没有我清楚他爱她爱到什么程度,但是他的夫人却受不了他。”
“为什么呢?”乔治问道。
“伯爵有皮肤病,看了叫人恶心,虽然阿利贝尔医生②想尽办法要把他的病治好,也不见效。所以,伯爵只要能有我这样好的胸脯,真会心甘情愿地拿出一半财产来!”奥斯卡说着拉开他的衬衫,露出小孩子的皮肤。“他一个人住在公馆里,不见外客,因此,一定要有人引荐才见得到他。他大清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工作,从清早三点钟工作到八点;八点以后,他就治病:洗矿泉澡,或者是蒸汽浴。人家把他关在铁蒸笼里蒸,因为他还总想治好呵。”
①从俗语“我们也见过国王娶牧羊女”变化而来,原意是:高贵者有时也与低贱者为伍。
②阿利贝尔,路易十八的御医,圣路易医院的主治医师。
“既然国王对他这么好,他为什么不请王上摸摸呢①?”乔治问道。
“那么,他的夫人不是有一个蒸老了的丈夫吗!”弥斯蒂格里同时说道。
“伯爵答应送三万法郎给一个正在为他治病的苏格兰名医,”奥斯卡继续说。
“那么,他的夫人另有新欢也是无可厚非……”施奈尔说到这儿就住嘴了。
“我也这样想,”奥斯卡说,“这个可怜人一身硬茧,样子又那么衰老,你会以为他有八十岁了!他干瘪得象一张羊皮纸,不幸的是,他也感到他的处境……”
“他大概也感到不妙吧,”嬉皮笑脸的莱杰老爹说道。
“先生,他拜倒在他夫人裙下,简直不敢说她一声不是,”
奥斯卡接着说,“他在她面前的表演真要把人笑死,就跟莫里哀喜剧里的阿尔诺耳弗②一模一样……”
①据旧时迷信,病人经国王抚摩可以痊愈。
②阿尔诺耳弗是莫里哀的喜剧《太太学堂》中的人物。
伯爵气得说不出话来,瞧着皮埃罗坦,马车夫看见伯爵不动声色,心想克拉帕尔太太的儿子一定是在造谣诬蔑。
“因此,先生,要是您想把事办成,”奥斯卡对伯爵说,“还是去求哀格勒蒙侯爵吧。如果夫人的这个老相好肯为您说情,那您就可以一下子得到伯爵夫妇两个人的帮助了。”
“这就是俗话说的一肩双挑①,”弥斯蒂格里说。
“唷!这样说来,”画家说道,“您是见过伯爵脱掉衣服的喽,难道您是他的贴身仆人?”
“我怎么会是他的贴身仆人!”奥斯卡叫起来。
“哼,一个人不应该在公共场所谈熟人的私事,”弥斯蒂格里又说,“年轻人,轻声为安全之母②。我可不听您这一套。”
“这正好用得上一句谚语,”施奈尔叫道,“观其交游,可以欺人③!”
①从成语“一石双鸟”(相当于中国的“一箭双雕”)变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