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先生,”画师说,“到处都一样。”
“我们把柯斯留打得倒退了三十法里……就象打猎一样,咳!”乔治接着说,“不过,土耳其骑兵到底还是好样的。阿里送了我不少弯刀,长枪,马刀!……你要多少,就给多少。
班师回朝之后,这个喜欢开玩笑的人出了一个鬼主意,一点也不合我的口味。这些东方人真好笑,只要他们起了一个念头……你们想得到吗?阿里居然要我当他的宠臣,做他的继承人。我呢,我过够了这种生活;因为,说来说去,阿里·德·戴贝兰到底是背叛土耳其朝廷的头领,我还是早点离开他为妙。不过,说句天公地道的话,这位德·戴贝兰先生真够朋友,他送了我不少礼物:钻石,一万塔拉里,一千块金币,一个漂亮的希腊姑娘做侍女,一个小阿尔巴尼亚人做娈童,还有一匹阿拉伯骏马。哎,约阿尼纳的阿里总督真是个难以理解的人物,得有一个史官才说得清他的事。只有在东方才碰得到这种硬汉子,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他可以卧薪尝胆二十年。一眼看去,他白花花的胡子真是漂亮得无以复加,他的脸孔却又严酷无情……”
“可是,您那些财宝都干什么用了?”莱杰老爹问道。
“啊!问题就在这里。那地方不象法国,既没有国库券,又没有国家银行,因此,我只好带着我的金银财宝,上了一条希腊帆船,不料这条船落入了水师提督的罗网。别看我现在这样有说有笑,在士麦那,我几乎丢了性命。真的,要不是里维埃大使先生①碰巧在场,他们的确会把我当作阿里总督的同党处死的。我好不容易保全了脑袋,现在才能一五一十地对你们讲,但是那一万塔拉里,一千金币,还有那些刀枪,都给贪得无厌的水师提督没收了。更倒霉的是,那水师提督不是别人,正是柯斯留。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吃了败仗之后,不知怎的又捞到了这个官职,而这个官却等于我们法国的海军元帅。”
①里维埃公爵(1763—1828)于一八一六年被任命为法国驻君士坦丁堡大使。
“不过,你刚才不是说他带的是骑兵吗?”用心听故事的莱杰老爹插嘴说。
“啊!塞纳-瓦兹省的乡巴佬哪里懂得东方的事!”乔治嚷起来,“先生,土耳其人就是这样:你分明是一个农夫,皇帝却可以封你做元帅;要是你办事办得不合他的心意,那你就倒霉了,他会砍你的头!这就是他撤销官职的办法。一个园丁可以一步登天,升作县长,一个首相也可以削职为民。土耳其人既不管什么晋升条例,也没有什么等级观念!柯斯留本来是个骑兵,摇身一变却成了海军。马赫穆德皇帝派他到海上去捉拿阿里,他的确不辱使命,把他捉拿归案,不过还多亏英国人帮忙。英国人分起赃来可不客气,得了好大一份,这些无赖!他们攫取了很多金银财宝。可是柯斯留没有忘记我在马上给他的教训,一眼就认出了我。你们可以想见,这一下我要完蛋了。啊!怎么转得过这个弯子来呢!幸亏我想起了我是个法国人,可以说是走江湖卖艺的,就请里维埃大使为我说情。大使先生喜欢出头露面,乐得为我讨个顺水人情。土耳其人的脾气就有这么一点好处,放你走也罢,砍你的头也罢,他们都不在乎。碰上法国领事也是一个好人,又和柯斯留有交情,居然还替我讨回了两千塔拉里;他的大名,我真是铭记在心……”
“他叫什么名字?”德·赛里齐先生问道。
乔治面无难色地说出了当时法国驻士麦那总领事的大名,反而使德·赛里齐先生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惊讶的神色。
“顺便说一句,土耳其皇帝命令柯斯留处决士麦那的城防司令,执行死刑的时候我也在场。我见过的怪事也不算少,不过没有一件比得上这桩事的,等吃午餐的时候再讲吧。我又从士麦那到西班牙,听说那里爆发了革命。啊!我立刻直接去见米纳①,他起用我做副官,并且授给我上校军衔。我于是去为保卫宪法而战斗,他们的宪政眼看就要垮台,因为我们法国人就要打进西班牙了。”
①米纳(1781—1836),西班牙将军,维护宪法,反对西班牙国王和法国侵略军。
“您是法国的军官吗?”德·赛里齐伯爵严厉地责备他说。
“您能相信听您说话的人都会为您保密?”
“可是,这里并没有密探呀!”乔治说。
“难道您没有想到,乔治上校,”伯爵说道,“目前,贵族院正在审判一起谋反案?对于那些拿起武器反对法国的军人,那些里通外国,密谋推翻合法君主的军人,政府能不严办吗?……”
听到这个厉害的责备,画家不禁满脸通红,一直红到耳根,他瞧着弥斯蒂格里,他的学徒也发愣了。
“那么,”莱杰老爹问,“后来呢?”
“万一,比如说,我是一个法官,那我的责任,”伯爵回答说,“难道不是要皮埃菲特宪警队的警察来逮捕米纳的副官,并且要同车的旅客作证吗?……”
这一段话吓得乔治哑口无言,因为马车刚好来到宪警队门口,而宪警队的白旗,用文雅的话来说,正在迎风飘扬呢。
“您得过这么多勋章,不会干出这种有失身分的事来的,”
奥斯卡说。
“我们再来一次左右夹攻,”乔治对奥斯卡咬着耳朵说。
“上校,”莱杰叫道,德·赛里齐伯爵话中带刺,使他感到气氛沉闷,他想换个话题,“您去过的那些国家里是怎样种地的?他们也用轮种法吗?”
“首先,您要知道,我的老好人,那些人只顾抽他们的烟,就顾不上肥他们的田①……”
①法文的“抽烟”和“肥田”是同一个字。
伯爵听了这句双关话,忍不住微笑了一下。这样一来,吹牛的人又放心了。
“他们耕种的办法,你听了会觉得奇怪。他们根本就不耕种,这就是他们的耕作法。土耳其人、希腊人,这些家伙全吃葱头或是大米……他们摘罂粟制鸦片,赚的钱可多哩;再说,烟叶自己会从地里长出来,这就成了有名的拉塔基亚烤烟!还有枣子!这一大堆甜甜的果子都不用耕种就会生长。真是一个物产丰富、商业繁荣的国家。士麦那盛产地毯,但是一点不贵。”
“不过,”莱杰说,“地毯是羊毛织的,羊毛只长在羊身上;而要养羊,就得有草地,农场,耕作……”
“当然应该有一些这一类东西,”乔治回答,“但是,首先,水稻长在水里;再说,我只走过沿海的地方,看到的只是遭到战争破坏的地区。何况,我对统计数字又是深恶痛绝的。”
“那么捐税呢?”莱杰老爹问。
“啊!捐税挺重。什么都抽重税,剩下的一点才留给老百姓。埃及总督看见这套办法大有好处,正要他的官府如法炮制呢,那时我就离开他了。”
“怎么?……”莱杰老爹听得莫名其妙,问道。
“怎么?……”乔治接着说,“有些收税的人拿走了农夫的谷子,只给他们剩下一点吃的。这样一来,就用不着糟蹋纸张,也不需要官老爷了,而这些在法国却泛滥成灾!……难道事情不是这样吗?……”
“他们凭什么这样干?”农夫问道。
“他们是个专制国家,这不就够了吗?难道你不知道孟德斯鸠给专制下的很好的定义:‘野人伐木取果……’”
“有人还想把我们带回专制的老路上去呢,”弥斯蒂格里说,“我们可是一朝被蛇咬,石(十)年怕井神(绳)啊!”
“将来总要走上这条老路的,”德·赛里齐伯爵大声说道,“因此,有田地的人最好还是把田卖掉。施奈尔先生去过意大利,应该知道意大利走回头路有多快呵。”
“CorpodiBacco①!教皇是不会答应的!”施奈尔回答,“不过事情已经如此了。意大利人真是老实!只要让他们在大路上谋财害命,他们就谢天谢地了。”
①意大利文:我敢用酒神的名义起誓。
“可是,”伯爵又说话了,“您怎么也没有佩戴您在一八一九年得到的十字勋章?难道现在不流行这一套吗?”
弥斯蒂格里和这位冒名顶替的施奈尔连耳根都羞红了。
“我吗!我可不是那回事,”施奈尔接着说,“我怕人家认出我来。请您不要暴露我的身分,先生。我情愿让人当作一个无名的小画师,一个装饰房间的艺术家。现在我要到一家公馆去,我不该引起别人猜疑。”
“啊!”伯爵叫道,“是要发大财,还是有艳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