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么,那只是一片沙漠,”乔治面不改色地答道,“除了尼罗河流域,没有一点绿色。只消在一张黄纸上画一条绿线,那就是埃及。不过,这些埃及人,这些乡巴佬也有一点比我们强的,那就是他们没有警察。啊!哪怕你走遍全埃及,也找不到一个。”

“我想埃及人大概很多吧,”弥斯蒂格里说。

“恐怕没有你猜想的那么多,”乔治接着说,“更多的倒是阿比西尼亚②人,不信回教的土耳其人,韦夏布人,到处流浪的贝督因人,信基督教的科普特人……总而言之,和这些畜生待在一起真没意思,所以我很高兴能够坐上—条热那亚的三桅船离开,虽然那条船要到伊奥尼亚群岛去为阿里·德·戴贝兰③运军火。你们知道,英国人把军火卖给所有的人,不管是土耳其人还是希腊人,甚至是魔鬼,只要魔鬼肯出钱,都能买到军火。这样,我们就从赞特岛逆风沿希腊海岸驶去。

①二十个苏等于一法郎。

②阿比西尼亚,埃塞俄比亚的旧称。

③指约阿尼纳总督阿里。

你们别小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在那一带地方,大家都知道我乔治的鼎鼎大名呢。我是那个赫赫有名的采尔尼-乔治①的孙子,我的祖父和土耳其打过仗,但不幸的是,他没有打败土耳其,却被土耳其打得大败,结果送掉了性命。他的儿子逃到法国驻士麦那②的领事家里避难,一七九二年回国后死在巴黎,遗下了怀有身孕的妻子。后来我母亲就生了我,我是她的第七个孩子。我们的金银财宝都给祖父的一个朋友拿走了,弄得我们倾家荡产。我母亲只好靠变卖首饰维持生活。

一七九九年,她改嫁一个姓云的商人,那便是我的继父。我母亲一死,我就和继父闹翻了。不瞒诸位说,我继父真不是个好东西;他现在还活着,不过我们没再见过面。这个可恶的商人甚至不问我们是属狼还是属狗,就把我们七个孩子抛下不管了。因此,万般无奈,我只好在一八一三年当了兵……你们很难想象,这个老阿里·德·戴贝兰见了采尔尼-乔治的孙子是多么高兴。在这里,人家不拘礼节,随便管我叫乔治。但是在那边,总督却赏了我一个后宫……”

“您还有过一个后宫?”奥斯卡问道。

“难道您还做过旗帜上装饰着马尾的总督③?”弥斯蒂格里问道。

①采尔尼-乔治(1762—1817),塞尔维亚(现属南斯拉夫)独立战争的领袖,他起义反抗土耳其人,于一八一七年被杀害。

②士麦那,土耳其城市,伊兹密尔的古称。

③当时土耳其总督旗帜上装饰的马尾越多,官就越大。

“你们怎么不知道,”乔治接着说,“只有苏丹能封总督,而我的朋友戴贝兰,虽然我和他就象和波旁王族一样熟,他却是反对大皇帝的!你们知道,也许你们并不知道,土耳其君主的真正称号是大皇帝,既不是国王,也不是苏丹。你们不要以为有一个后宫是什么了不起的事:那就和有一群母羊差不多。后宫的女人真笨,蒙巴那斯‘茅庐’游乐场的小娘儿们,要比她们强一百倍。”

“这倒说得象那么回事,”德·赛里齐伯爵说。

“后宫的女人一句法文也不懂,而要互相了解必须语言相通。阿里给了我五个老婆,还有十个女奴。在约阿尼纳,这简直算不了什么。你们知道,在东方,有几个老婆并不算有气派,因为人人都有好几个,就象我们这里人人都有几本伏尔泰和卢梭的着作一样;不过谁打开过他的伏尔泰或卢梭的着作呢?谁也没有。有气派的人只讲究争风吃醋。根据他们的法律规定,对一个女人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猜疑,就可以把她缝在袋子里,扔到河里去。”

“您有没有扔过?”农夫问道。

“我吗,您说哪里话来,法国人怎么干得出这种事!何况我还爱过她们呢。”

说到这里,乔治又捻捻嘴唇上的胡子,使它翘了起来,并且装出若有所思的神气。到了圣德尼,皮埃罗坦把马车停在一家饭店门前,这家饭店的酪饼很出名,旅客们就都下车了。

乔治吹起牛来有鼻子有眼,连伯爵也摸不透他的底细,好在皮埃罗坦说过,这个莫测高深的人物有一个公事包放在坐垫底下,所以伯爵下了车又赶快回到车上,果然看到公事包上烫有几个金字:“公证人克罗塔”。伯爵也不客气,立刻打开了公事包,谁敢担保莱杰老爹不会灵机一动,因为好奇,也干出同样的事来呢?伯爵把那张出卖穆利诺田产的文契拿出来,折好之后,放在上衣侧面的口袋里,又回到旅客们当中,察言观色。

“这个乔治原来是克罗塔的第二帮办。他的老板真会办事,怎么不派他的首席帮办来呢?”他心里想。

看见莱杰老爹和奥斯卡毕恭毕敬的样子,乔治明白他们对他一定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当然就摆出大阔佬的架势,请他们吃了几张酪饼,喝了杯阿利坎特①酒,顺便也请了弥斯蒂格里和他的师傅,并且趁自己摆阔的时候,问了他们两个人的姓名。

①阿利坎特在西班牙。

“啊!先生,”弥斯蒂格里的师傅说,“我不象您那样出生于名门望族,也不是从亚洲回来的……”

这时,伯爵怕人猜到他的发现,已经赶快回到了饭店的大厨房,刚好听见弥斯蒂格里的师傅的后半句回答:

“……我只不过是一个穷画家,五年前政府派我公费出国,得到过罗马画展的大奖。我的名字叫施奈尔。”

“喂!老板,我请您喝杯阿利坎特酒,吃几张酪饼吧?”乔治对伯爵说。

“谢谢,”伯爵说,“我出门前喝过牛奶咖啡了。”

“您在正餐之前不吃一点零食吗,就象住在沼泽区、王家广场、圣路易岛的贵族人家一样?”乔治说道,“他刚才吹牛皮,谈勋章,我还以为他有两手呢,”他低声对画师说,“我们来戳穿他的勋章吧,他不过是个杂货店的小商人。——来吧,小家伙,”他转过身对奥斯卡说,“把老板这杯酒吸干了,喝了会长胡子的。”

奥斯卡有心要装大人,就喝光了第二杯,并且又吃了三张酪饼。

“好酒哇,”莱杰老爹说着,把舌头顶着上颚,发出啧啧的响声。

“这是贝西①窖藏的名酒,”乔治说,“当然格外好!我到阿利坎特去过,那个地方出产的酒,经过我们窖藏,立刻身价十倍。我们加工仿制的酒比当地卖的酒要好得多呢。——喂,皮埃罗坦,来一杯吧?咳!可惜你的马不能每一匹喝一杯,它们加加油也许可以走得快些。”

“哦!那倒不必费心,我的马不喝酒就醉了,”皮埃罗坦指着小灰马②说道。

①贝西在巴黎附近。

②法文的“灰色”也可以当“半醉”讲。

说了这样一句不足为奇的双关语,皮埃罗坦的形象在奥斯卡看来忽然显得高大了,简直成了一个天才。

旅客上车之后,皮埃罗坦挥了一个响鞭,大声对马喝道:

“上路!”

这时已经十一点钟,多云的天气开始转晴,高空的风驱散了流云,有些地方露出灿烂的蓝天。皮埃罗坦的马车离开圣德尼,冲上一条衣带似的小路,向皮埃菲特走去。这时,象透明的轻纱一般笼罩着郊区幽美景色的水蒸气,已经给太阳吸干了。

“那么,您为什么离开那位做总督的朋友呢?”莱杰老爹问乔治。

“他是个荒唐透顶的人物,”乔治答道,他的神气令人莫测高深,“你们想想看,他居然把骑兵交给我指挥!……那好。”

“啊!怪不得他靴子上有马刺,”可怜的奥斯卡心里想。

“当我在那边的时候,阿里·德·戴贝兰一定要搞掉柯斯留总督①,那也是一个古怪的家伙!你们这里管他叫科雷夫,土耳其人却管他叫科瑟勒。你们从前在报上也许读到过老阿里打败柯斯留的事吧,打得真狠。不过,要不是我,阿里·德·戴贝兰可能早就一败涂地了。那时我在右翼,看见老奸巨猾的柯斯留要突破我们的中军……啊呀呀!真凶,简直象是缪拉元帅②从天而降。好!我伺机而动,等到柯斯留的纵队突破中央之后,两侧没有掩护,我就挥师前进,发起猛攻,把他的纵队切成两段。结果怎样不用说了……啊!天哪,打完仗之后,阿里就拥抱我……”

①柯斯留(1769?—1855),土耳其将军,后成为马赫穆德二世的首相。

②缪拉元帅(1767—1815),拿破仑手下的名将,以作战勇敢着称。

“东方人也来这一套?”德·赛里齐伯爵听到话里出了漏洞,就带着挖苦的神气说。“)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