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年轻人真福气……”
奥斯卡人不出众,语不惊人,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几乎要爆炸了。他瞧瞧采尔尼-乔治上校,瞧瞧大画家施奈尔,心里也在盘算,想摇身一变,变成一个什么人物。不过,一个十九岁的小伙子,下乡到普雷勒总管家里去住个十几二十天,又能够变出个什么名堂来呢?阿利坎特烈酒冲昏了他的头脑,加之自尊心又使他热血沸腾,因此,当冒牌的施奈尔故意要人以为他艳福不浅,而且这场艳遇的幸福程度和它的危险程度不相上下的时候,奥斯卡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又是妒忌,又是羡慕。
“啊!”伯爵也装作又羡慕、又容易上当受骗的神气说,“一定是爱得很深,才肯作出这么大的牺牲啊……”
“什么牺牲呀?……”弥斯蒂格里问道。
“难道您不知道,我的小朋友,一位这样出名的大画家画的天花板是价值万金的吗?”伯爵回答说,“算算看,您在卢浮宫两个大厅里画的天花板,如果王家金库付给您三万法郎的话,”他瞧着施奈尔,接着说道,“那么,给一个大老板,象你们在画室里那么称呼我们的,画一块天花板,大约也要两万法郎了。但是,如果请一个不出名的装饰画家来画,人家恐怕连两千法郎也不肯出啊。”
“少得点钱并不是最大的损失,”弥斯蒂格里回嘴说,“只要想到这是一幅杰作,而且画上还不能留名,免得连累了她!”
“啊!我真想把我得到的十字勋章都还给欧洲各国的君主,只要我能象一个多情的年轻人一样,得到心上人的爱慕!”
德·赛里齐先生叫了起来。
“啊!就是这么回事,”弥斯蒂格里说,“人家年纪轻,所以有人爱!爱他的女人有的是,俗话说得好,多多益省①。”
“那么,施奈尔夫人对这件艳事有什么看法呢?”伯爵又说,“因为,您不是爱上了美丽的阿黛拉伊德·德·鲁维尔,并且和她结了婚吗?还是她的靠山,年高德劭的凯嘉鲁埃海军上将,要他的侄儿封丹纳伯爵照应您,才请您去卢浮宫画天花板的啊。”
“难道画家出了门还算是有妇之夫?”弥斯蒂格里发表高见了。
“这就是你们画家的道德吗?……”德·赛里齐伯爵装傻地叫道。
“难道给您授勋的宫廷又有什么道德?”施奈尔说。在伯爵说出真施奈尔所画的天花板时,假施奈尔发窘了,这时才镇定下来。
“我没有向人家要求过什么勋章,”伯爵回答说,“我的勋章可都是正大光明得来的。”
“您戴起勋章来,正象公证人装了条假腿②一样,真是得其所哉!”弥斯蒂格里回嘴说。
①从谚语“财多不碍事”变化而来,意为:多多益善。
②这句话的意思恰恰是“完全不相称”。
德·赛里齐伯爵不愿暴露身分,便装出一副老好人的神气,瞧着格罗莱峡谷。到了交叉路口,左边通到圣布里斯,右边通到尚蒂伊,对面就是峡谷。
“这下他可没说的了,”奥斯卡咕哝说。
“罗马有人家说的那么美吗?”乔治问大画家。
“罗马只是在情人眼里才是美的,要有一个情人才会喜欢那个地方;光以地方而论,我还是更喜欢威尼斯,虽然我几乎在那儿送了命。”
“的确,要不是我,”弥斯蒂格里说,“你可要倒大霉了!
都怪那个轻浮可恶的拜伦爵士。啊!这个古怪的英国人脾气真大!”
“嘘!”施奈尔说,“不要把我和拜伦爵士决斗的事宣扬出去。”
“你总得承认,”弥斯蒂格里说,“幸亏我学会了两手拳脚。”
皮埃罗坦时不时和德·赛里齐伯爵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任何比这五位稍见过点世面的旅客,都会看出其中必有缘故。
“爵士,总督,花三万法郎画的天花板!啊!”亚当岛的马车夫叫起来,“难道今天我车上坐的都是大人物?那我该得到多少酒钱呵!”
“车钱还不计算在内呢,”弥斯蒂格里机灵地说道。
“这下来得真凑巧,”皮埃罗坦接着说,“因为,莱杰老爹,您知道我那辆漂亮的新马车,我已经付了两千法郎定钱……哎呀,那些可恶的车厂老板,明天还得再付他们两千五,我想先付一千五,另外一千,两个月内还清,他们却不答应!……这些该死的家伙要我一次付清。我做客车生意做了八年,已经有了妻室儿女,他们却对我这样无情!要是我弄不到这该死的一千法郎,那定钱和马车,两样都要落空!——吁!快!
小鹿。——他们对大运输行可不会来这一手,唉!”
“当然罗!一手交钱,一手交祸(货),”小徒弟说道。
“您只要再凑八百法郎就够了,”伯爵说,他把皮埃罗坦向莱杰老爹诉的苦当作向他讨钱的帐单。
“这倒是真的,”皮埃罗坦说,“唏!唏!快点!红脸。”
“您在威尼斯应该见过一些画得漂亮的天花板了,”伯爵接着又对施奈尔说。
“我那时正沉醉在热恋中,哪有心情去管这些区区小事!”
施奈尔回答说,“不过我的相思病倒是治好了,因为就在威尼斯公国的达尔马提亚,我受到了一次惨痛的教训。”
“什么教训?能够谈谈吗?”乔治问道,“我也去过达尔马提亚。”
“那好,如果你也去过那儿,那你应该知道,在亚得里亚海上,尽是些老海盗,走私贩,洗手不干的江洋大盗,如果他们侥幸没有吊死的话,还有一些……”
“还有一些乌斯柯克①,”乔治说道。
①原指斯拉夫强盗,因他们的故乡巴尔干为土耳其人所占领,不得不闯荡江湖。后用来泛指亡命之徒。
伯爵曾被拿破仑派去治理过伊利列纳各省,听到这个用得很确切的字眼,不禁非常惊讶地转过头来。
“就是在那个以出产樱桃酒著名的城市……”施奈尔一面说,一面回想那个地名。
“扎拉!”乔治说,“我也去过,在海边上。”
“你说对了,”画家接着说,“我去看看这个地方,因为我最喜欢风景。我总起过二十回念头,要去画点风景。在我看来,除了弥斯蒂格里以外,没有人能欣赏我的风景画。而有朝一日,弥斯蒂格里总要成为第二个霍贝玛、吕依斯达埃尔、克洛德·洛兰、普桑,①或者其他大画家的。”
“不过,”伯爵大声说,“这样的大画家,只要画得象其中的任何一个,就已经了不起了。”
“若是您老插嘴,先生,”奥斯卡说,“我们就不知道讲到什么地方了。”
“况且,画家先生并不是在对您讲话,”乔治也对伯爵说。
“打断别人说话是不礼貌的,”弥斯蒂格里一本正经地说,“不过我们大家都有这个毛病,如果光听别人吹牛,不掺进几句有趣的话,不交换一点想法,那未免太不上算了。老乔治的孙子刚才说过:在公共马车里人人平等。因此,说您的吧,好脾气的老先生!……吹您的牛吧。上流社会里不也常常这样么,您知道俗话说:进了狼窝就得学狼笑(叫)。”②“人家把达尔马提亚吹得天花乱坠,”施奈尔接着说,“因此,我就把弥斯蒂格里留在威尼斯的旅馆里,自己观光去了。”
①吕依斯达埃尔(1600—1670),荷兰风景画家;克洛德·洛兰(1600—1682),法国风景画家;普桑(1594—1665),法国著名风景画家和历史画家,古典派大师。
②意为入乡随俗。
“留在locanda①!”弥斯蒂格里说,“说话要有地方色彩。”
“扎拉真是名不虚传,是一个坏地方……”
“不要紧,”乔治说,“它还有城墙。”
“的确!”施奈尔说,“城墙和我的艳遇大有关系。扎拉有许多药剂师,我就住在一个药剂师家里。在外国的许多地方,大家的主要职业都是出租房屋,其他职业只是附带的。晚上,我换了衣服,就上阳台乘凉。在对面阳台上,我看见一个女人,啊!一个美人,一句话归总,一个希腊美人,她是全城独一无二的美人儿:一双杏仁眼,眼皮好象卷帘,睫毛好象画笔;一张鹅蛋脸能使拉斐尔②神魂颠倒,肤色浓淡适中,看来柔软光滑,令人心醉……还有一双纤纤玉手……啊!……”
“不是大卫③派画的奶油色的手,”弥斯蒂格里说。
“嗐!你们老是谈油画!”乔治叫起来了。
“啊!对了,三句不利(离)本行嘛!”弥斯蒂格里回嘴说。
“而且她穿的那一身衣服,纯粹是希腊美人的装束!”施奈尔接着说,“你们想想看,我怎能不欲火中烧!我问我的狄亚福吕斯④,他告诉我这位女邻居名叫泽娜。为了娶泽娜做老婆,她那老不要脸的丈夫出了三十万法郎的聘金,因为她美丽出众,远近闻名,简直是全达尔马提亚、全伊利列纳、整个亚得里亚海岸绝无仅有的美人儿。在那些地方,老婆都是花钱买来的,而且连面都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