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让人说吉讷弗拉·皮永博这辈子撒过一次谎。”

皮永博和他妻子听到这奇怪的喊声,都愕然地瞧着女儿。

“我爱上了一个年轻人。”她用激动的嗓音补充说。

然后,她不敢正视双亲,垂下宽宽的眼皮,好象要掩盖眼里的火花。

“是个亲王吗?”她父亲讥讽地问她,那声调使母女俩胆战心惊。

“不是,爸爸,”她谦逊地回答,“这是一个没有财产的年轻人……”

“那他很漂亮喽?”

“他身世很不幸。”

“他是干什么的?”

“他是拉贝杜瓦耶的战友;是个流亡者,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是赛尔万把他藏起来了……”

“赛尔万是个正派人,他干得好,”皮永博嚷道,“而你呢,我的女儿,你爱上另一个男人,而不是你父亲,这可很不得体呀……”

“我并没有不爱你。”吉讷弗拉温柔地回答。

“我一直自夸,”她的父亲接过话头,“我的吉讷弗拉至死都会爱我,将来她只能从我和她妈妈这里得到照顾,她的心灵受到的抚爱,大概也不能同我们的抚爱相媲美……”

“我指责过您对拿破仑的狂热吗?”吉讷弗拉说,“难道您只爱我一个人吗?您不是成年累月出使国外?您不在,我不是也鼓足勇气熬过来了吗?生活中有种种使人无可奈何的情况,必须善于适应。”

“吉讷弗拉!”

“不,您爱我不是为我着想,您的指责泄露了令人不能忍受的自私自利。”

“你竟然指控你父亲的爱!”皮永博两眼都要冒出火来。

“爸爸,我永远不会指控您。”吉讷弗拉回答,她变得更加温柔,这却是她那瑟瑟发抖的母亲所没有料到的,“您自私自利有您的道理,正象我恋爱有我的道理。上天可以给我作证,从来还没有一个做女儿的对父母这样孝顺。别人认为是责任,我只从中看到幸福和爱。十五年来,我没有离开过你们羽翼的保护;让你们颐养天年,在我是无上的快乐。但是,我陶醉在恋爱之中,盼望在你们百年之后有个丈夫保护我,难道这竟是忘恩负义?”

“啊!吉讷弗拉,你居然同你父亲算起账来了。”老人的声调阴森森的。

一时间没有人敢说话,寂静得怕人。临了,巴托洛梅奥打破沉默,用一种令人心碎的声音嚷道:

“噢!同我们在一起吧,留在你的老父身边吧!我不愿看到你爱上一个男人。吉讷弗拉,你不用等多久,就会自由的……”

“爸爸,您想想,我们不会离开您的,我们俩都会爱您,只要您答应,他会无微不至地照顾我,那时您就会了解他了!

我和他会双倍地孝敬您:因为他就是我,我就是整个的他。”

“噢,吉讷弗拉!吉讷弗拉!”科西嘉人攥紧拳头,“当初拿破仑让我习惯了嫁女的想法,给你介绍公爵和伯爵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想结婚?”

“他们是奉命爱我,”少女说。“况且我不愿离开您,他们会把我带走的。”

“你说不想离开我们,”皮永博说,“但是你要结婚,就是要丢下我们老两口!孩子,我了解你,你会不再爱我们的。”

他的妻子待在那里,一动不动,好象痴呆了一样;他瞧着她,补充说:

“艾丽莎,我们没有女儿了,她想结婚。”

老人举起双手,仿佛哀求上帝,然后坐了下来;他弯着腰,好象被痛苦压倒了。吉讷弗拉看到父亲心情激动,他想抑制自己的愤怒,这使她几乎心碎了;她本来等待着他发作,暴跳如雷,没有料到父亲反而以柔情相待。

“爸爸,”她用感人的声音说,“不,您永远不会被您的吉讷弗拉抛弃。可是,您爱她,也要为她着想呀。您要知道,他是多么爱我!啊,他是不会叫我难受的!”

“她已经在作比较了,”皮永博变得疾言厉色,“不,想到这,我就受不了。要是他爱上你,你又值得他那样爱,那就等于杀了我;而如果他不爱你,那我定会把他刺死。”

皮永博双手哆嗦着,嘴唇哆嗦着,身体也哆嗦着,眼里象射出闪电;只有吉讷弗拉能顶得住他的目光,她的眼睛这时也炯炯发光,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皮永博接着说:

“噢!爱你!哪个男人配爱你?谁能象一个父亲那样爱你,这不已经象生活在天堂里一样了吗?还有谁配做你的丈夫呢?”

“他,”吉讷弗拉说,“我自认为还配不上他呢。”

“他?”皮永博机械地重复着。“他?谁?”

“我心上的人。”

“难道他更能了解你,达到崇拜你的程度吗?”

“可是,爸爸,”吉讷弗拉不耐烦地接过来说,“即使他不爱我,既然我爱他……”

“你竟然爱上了他?”皮永博嚷道。吉讷弗拉点了点头。

“那么你爱他超过了爱我们?”

“这两种感情不能作比较。”她回答。

“一定有一种比另一种更强烈。”皮永博接过话头。

“我相信是这样。”吉讷弗拉说。

“你不能嫁给他。”科西嘉人的声音使大厅的玻璃窗都震响起来。

“我一定要嫁给他。”吉讷弗拉沉静地反驳。

“上帝!上帝!”母亲喊着,“这会吵成什么样子呀?SanctaVirgina①!劝劝他们吧。”

①意大利文:圣母。

大步来回走着的男爵,这时坐了下来;满脸严峻,冰冷,一派阴沉,他直盯着女儿,用柔和微弱的声音对她说:

“唉!吉讷弗拉!不行,你不能嫁给他。噢!今儿晚上你就不肯答应我吗?……让我相信你不会嫁给他吧。你愿意看到你父亲跪下来,满头白发趴在你面前吗?我要恳求你……”

“不坚持一下就答应别人,这可不合乎吉讷弗拉·皮永博的习惯,”她回答,“我是您的女儿啊。”

“她有道理,”男爵夫人说,“我们来到世上,都要结婚。”

“你居然这样怂恿她不服从。”男爵对妻子说。

这句话吓得她又变成木头人。

“拒绝接受一个不正确的命令,不等于不服从。”吉讷弗拉回答。

“孩子!从你父亲嘴里说出来的话,不会不正确!为什么你要说我不对呢?我体验到的反感难道不是来自上天的忠告吗?兴许我能使你免除一场不幸呢。”

“他不爱我才是不幸。”

“总是不离他!”

“是的,总是要提他,”她接着说,“他是我的生命,我的财产,我的思维。即使服从您,他也始终在我的心里。不许我嫁给他,岂不是让我恨您吗?”

“你不爱我们了。”皮永博喊着。

“不!”吉讷弗拉摇着头。

“那么,就忘了他,还是照旧爱我们。等我们死了……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爸爸,您想叫我盼望您死吗?”吉讷弗拉嚷着说。

“我会比你活得更久!那些不尊敬父母的孩子是要骤然夭折的。”她的父亲嚷着,愤怒到了极点。

“那我就更有理由马上结婚,得到幸福!”她说。

这种镇静,加上有理有据,使皮永博方寸大乱,热血直往他头上冲,他满脸变得绯红。吉讷弗拉哆嗦着,象只鸟儿一样扑到父亲的膝上,胳臂挽着他的颈项,抚摸他的头发,感动地喊着说:

“噢!是呀,就让我先死吧!爸爸,我的好爸爸,您死了,我也活不了!”

“噢,我的吉讷弗拉,你疯了。”皮永博回答,在这种爱抚之下,他的满腔怒火宛如骄阳下的冰块,全然消融了。

“你们早该别吵了。”男爵夫人激动地说。

“可怜的妈妈!”

“啊!吉讷弗蕾塔!我美丽的吉讷弗拉!”

父亲同女儿逗着玩,好象在逗一个六岁的孩子,他拆散她波浪起伏的发辫,在膝盖上颠着她玩;他的爱抚的表现,带着一点疯癫。过了一会儿,他的女儿一边拥抱着他,一边嗔怪他,想在说笑之中能获准让她的路易到家里来;但父亲也同样在说笑中予以拒绝。她赌气走开,又回转来,然后又赌气走开;那一晚末了,她终于把自己对路易的爱情,还有婚期不远的想法,铭刻在她父亲的心上,对此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第二天,她不再谈起自己的爱情,她到画室也是晚去早归;她对父亲从没有这样温存过,她表现出这样感激涕零,好象是感谢他默许了她的婚姻。每晚她都长时间地唱歌弹琴,不时嚷着说:“这首抒情二重唱该有一个男声才好!”她是个意大利女子,不需要多讲了。过了一星期,她母亲对她做了个暗号,她便走过来,然后母亲在她耳边悄声说:

“我一步步引得你父亲同意接待他了。”

“噢,妈妈!您真成全了我的幸福!”

那一天,吉讷弗拉让路易挽着手臂,回到父亲的府邸时,心里真是充满了幸福。可怜的军官是第二次走出他的隐蔽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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