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关上房门,用办事人那种冷静的目光望了埃旺热利斯塔太太一眼,对她说:

“太太,为了你,我用的心计大概都过了头,你就打算用这样的词句来酬谢我的效忠尽力吗?”

“可是,先生……”

“太太,我没有算好赠与的后果,这是真的。不过,如果你不想要保尔伯爵作女婿,你又何必非同意不可呢?婚约不是还没签字么?你先大宴宾客好了,我们把签字推迟!宁愿作弄波尔多全城也不能捉弄自己呀!”

“各界人士都已经通知了,在他们面前怎么给事情没办妥找个理由呢?”

“就说巴黎什么地方搞错了,或者说还缺文件,”索洛内说道。

“那已经买的地呢?”

“反正玛奈维尔先生以后既不缺婚资,也不愁找不到女家。”

“对,他丝毫不受损失,可我们是全盘皆输了!我们!”

“如果对你来说,贵族头衔是这桩婚事的最高目的,”索洛内接着说道,“那你还可以找到一个便宜点的伯爵嘛!”

“不,不行,我们不能这样拿我们的声誉开玩笑!我是上了当了,先生!整个波尔多城明天都会议论这件事。我们双方可是郑重其事地作出了承诺。”

“你不是希望娜塔莉小姐幸福吗?”索洛内又说。

“对,这一条高于一切。”

“在法国,”公证人说道,“幸福不就是在家里说了算么?将来,她牵着玛奈维尔这个傻瓜的鼻子走,玛奈维尔那么无能,什么也发现不了。虽然他现在对你加以提防,他将来肯定会相信他老婆的。她的老婆还不等于你?所以保尔伯爵的命运还是掌握在你手里。”

“先生,如果你说的当真,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我能拒绝你。”她说,激动得双眼炯炯。

“太太,我们回去吧,”索洛内先生明白了主顾的意思,说道,“可在任何事情上,你都要好好听我的!你高兴的话,事后再说我无能好了!”

“亲爱的同行,”年轻的公证人回到客厅,对马蒂亚斯先生说道,“虽然你很精明强干,可是你既没有事先估计到玛奈维尔先生去世没有留下子女的情况,也没有事先估计到他去世时只留下女孩的情况。在这两种情况下,长子世袭财产都会导致与玛奈维尔家提出诉讼,因为到那时这种事情自会出现;请你千万不要怀疑!①所以我认为有必要规定:在第一种情况下,长子世袭财产归入夫妻之间一般赠与的财产部分;在第二种情况下,长子世袭财产的设立则归之无效。这一条款只与将来为妻的人有关。”

①这是伏尔泰的诗句。

“我看这一条款完全正确,”马蒂亚斯先生说,“至于批准的事,必要时伯爵先生定会与司法部谈妥的。”

年轻的公证人提起笔,在婚约的空白处写上了这一可怕的条款。可是保尔和娜塔莉对此都丝毫没有注意。马蒂亚斯先生宣读这一条文时,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垂下了眼睛。

“签字吧!”母亲说。

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虽然压低了嗓门,依然透露出她非常激动。她心中刚刚想过:

“不,我的女儿不会破产了!破产的是他!我的女儿会占有姓氏、头衔和财产。娜塔莉发现自己不爱丈夫的话,或者某一天她无法抗拒地爱上了另一个,发生了这样的事,保尔就要被赶出法国!那时我的女儿就自由、幸福而又富有了!”

马蒂亚斯先生虽然对分析利害很在行,可是对分析人的情感却太不在行了。他同意了这个条文,只把它看作是要他当众认个错,而没有看到那是宣战书。索洛内和他的帮办照看着娜塔莉签字和在每一份文件上画押,这得费一会功夫。马蒂亚斯利用这功夫把保尔拉到一扇窗户跟前,把他为了将保尔从必然破产中拯救出来而挖空心思想出来的条文的奥妙告诉了他。

“这座公馆的十五万法郎抵押费属于你,明天就抵押出去,”最后他对保尔说道,“国家债权人名册上登记的公债,我已经采取措施登在你妻子的名下,在我的事务所里。一切都符合手续。不过,婚约还包括首饰结清的价钱,你问问是多少:公事公办。现在钻石又看涨了,以后还可能跌。因为要购买欧扎克和圣弗鲁的田产,你可以把什么都变成现钱,以便不动用你妻子的固定收入。所以,伯爵先生,决不要不好意思。手续办好了就要求付第一笔钱,是二十万法郎,把首饰的钱用在这上头好了!第二批付款,你可以用埃旺热利斯塔公馆的抵押费,长子世袭财产的收入会帮你付清余下的数目。如果你有勇气,三年之内只花费五万法郎,就能收回你现在欠的二十万法郎债务。若是在圣弗鲁的多山部分种植葡萄,那么你在圣弗鲁的收入会增加到两万六千法郎。你在巴黎的公馆还不计算在内,光是长子世袭财产一项,某一天就可以值五万利勿尔年收入,那就是我见过的最了不得的一份长子世袭财产了。这样,你就结了一门上好的亲事。”

保尔十分动情地握住老朋友的手。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这时正好走过来将笔递给保尔,这一举动自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在她看来,她的怀疑已成了事实,于是她以为保尔和马蒂亚斯两人早有默契。她只觉得充满愤怒和仇恨的股股热血如潮涌一般冲击她的心房。有这句话也就够了。

马蒂亚斯仔细核实了是不是每一个附注上都画了押,是不是三个签约人都在每一页的下面写上了他们名字的缩写、画了押。然后他先望望保尔,又望望他的岳母,却不见他的顾主问及首饰的事。于是他说道:

“我想交出首饰的事不会成为问题,你们现在是一家人了。”

“玛奈维尔负责了结监护人账目,又不知道谁活着谁先死,由太太把首饰拿出来,可能更合乎规定一些,”索洛内说道,此刻他似乎觉得有机可乘,挑动岳母与女婿相斗。

“哈哈,母亲,”保尔说,“这么办不成了对咱们的侮辱了么!Summumjus,summainjuria,①先生!”他对索洛内说。

①拉丁文:过分讲究法律,反倒极不公平。

“我呀,”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本来就心怀仇恨,她觉得马蒂亚斯拐着弯儿问她要首饰,是故意侮辱她,她说道,“你若是不要那些首饰,我就把婚约撕了!”

她怒气冲冲地走了。这种带有血腥味的狂怒,大有希望将世上的一切都摧毁的味道。无能的人又会把这种狂怒推到疯狂的程度。

“看在上天的份上,你就把首饰拿走吧,保尔!”娜塔莉俯耳对他说,“我母亲生气了,今天晚上我就会知道她为什么生气。然后我告诉你,咱们再叫她消消气。”

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把耳环和项链留下,只叫人将埃利·玛古斯估价为十五万法郎的宝石送来。她很为这第一次搞鬼而自鸣得意。马蒂亚斯先生和索洛内先生虽然办理继承遗产事务时,经常看到各家的首饰,这一次,他们端详着一盒一盒的首饰,也为首饰的精美而大叫失声了。

“伯爵先生,你在嫁奁问题上可一点亏也没吃,”索洛内说道,弄得保尔涨红了脸。

“确实,”马蒂亚斯说,“这些首饰足够支付买进土地的第一批款子了。”

“外加订婚约的费用,”索洛内说。

仇恨也象爱情一样,一点点小事就能使其滋长,什么事都行。你总觉得自己爱的人不会做任何坏事,同样,你总觉得你恨的人不会做任何好事。保尔十分不好意思,这也完全可以理解。他想把首饰留下,不知把首饰盒子往哪儿放才好。若是能把这些东西从窗子扔出去,就好了!他这样客气,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却认定是装腔作势。她见保尔那尴尬的样子,反而两眼圆睁紧紧钉住他,似乎对他说:“拿走好了!”

“亲爱的娜塔莉,”保尔对他未来的妻子说道,“你自己把这些首饰收好吧!这是你的,我送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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