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莉将首饰放进半边靠墙的蜗形脚桌子抽屉里。这时人声鼎沸,车马喧闹,旁边客厅里已宾客满堂,娜塔莉和她的母亲非露面不可了。盛大的庆典开始了。

“你利用蜜月的机会将首饰卖掉吧!”老公证人临走的时候对保尔说。

人们在等待着发出开始跳舞的信号,大家嘁嘁喳喳谈着这桩婚事,有几个人对两位新人的前程如何表示疑虑。

“确实完了么?”城中一位最重要的人物向埃旺热利斯塔太太问道。

“要念的、要听的文件那么多,搞得我们来迟了。不过,这也情有可原吧!”她回答道。

“我呀,我什么也没听见,”娜塔莉说着抓住保尔的手准备第一个起舞。

“这两个年轻人都是爱花钱的主,那个当妈的也决不会阻拦他们,”一个老太太说。

“可他们设立了一项每年收入五万利勿尔的长子世袭财产呢!”有人又说。

“真的?”

“我看见好心的马蒂亚斯先生刚刚走过去,”一位法官说,“如果是这样,肯定是这位好好先生打算拯救这个家族的前程。”

“娜塔莉太漂亮了,肯定爱俏得要命,”一位少妇说,“我可不敢担保,结婚两年,玛奈维尔在家里不成个受气包才怪呢!”

“那么豌豆花就要搭架喽?”索洛内先生回她一句。

“别的东西不行,非这个大长竿子不可,”①一位少女说道。

①指埃旺热利斯塔太太。

“你不觉得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满脸不高兴吗?”

“亲爱的,你叫她怎么能高兴呢?刚才有人告诉我,说她勉强保留了两万五千利勿尔的年金,对她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亲爱的,受穷呗!”

“就是,为自己的女儿她把自己都剥光了。玛奈维尔先生的要求可也……”

“太过分了!”索洛内先生说,“可是他将来会是法兰西贵族院的议员呢!摩冷古家,代理主教帕米埃会给他当保护伞。他是属于圣日耳曼区的人。”

“嗨!圣日耳曼区接待他,如此而已,”曾经想要他当女婿的一位妇人说道,“埃旺热利斯塔小姐是商人的女儿,自然不会为他打开科隆数士会议的大门!”

“她是卡萨-雷阿尔公爵的外孙女呢!”

“那是从母系说!”

该说的话很快就说完了。打牌的开始打牌,少女和小伙子们跳起舞来。上了夜宵。到了拂晓,晨光微熹窗户发白的时候,节日的喧闹才平静下来。保尔最后一个走。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向他告别之后,上楼来到女儿的卧房。她自己的卧房已被建筑师占用去扩大晚会的场地了。虽然娜塔莉和她母亲都十分困倦,两人单独相对时,还要说上几句话。

“喂,亲爱的妈妈,你怎么啦?”

“我的天使,今天晚上我算知道母亲疼爱儿女可以到什么地步了。你对这些事一点也不懂,你一点也不知道刚才人家怎样怀疑我的正直。最后我还是忍气吞声了,因为这关系到你的幸福和我们的声誉。”

“你是说那些首饰吗?这可怜的小伙子,他都哭了。他没要,首饰都在我这儿。”

“睡觉吧,亲爱的孩子。等醒过来我们再谈正事,因为,”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咱们之间也要办事了,现在,你我之间已有了一个第三者。”

“啊,亲爱的妈妈,保尔永远不会成为一个障碍,妨碍我们的幸福,”娜塔莉说着便进入了梦乡。

“可怜的小丫头,她还不知道这个人刚才已经叫她破产了!”

上了年纪的人最终总是饱受吝啬之苦。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这时也为首次出现的吝啬念头所左右。她打算为自己的女儿把埃旺热利斯塔先生留下的财产恢复起来。她觉得此事关系到她的声誉。直到那时为止,她对于金钱毫不在乎,任意挥霍。可是此刻,对女儿的爱又使她成了精明强干会算计的人。

她的本金有一部分已买了公债,那时约值八十万法郎。现在她打算把另外的本金也投出去生利。一种激情往往能在转眼之间改变人的性格:信口开河的人会变成外交家,懦夫会变成勇士。仇恨使挥金如土的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变成了吝啬鬼。财产可以为复仇计划效劳。现在这复仇的计划还轮廓不清,比较模糊,但即将考虑成熟。她心中暗想:“明天再说吧!”便进入了梦乡。睡梦中,她的头脑对这些想法大概又进行了反复思考,使之更加明确、连贯,为她准备了主宰保尔生活的手段,向她提供了全盘的计划。从第二天开始她就开始实施这个计划了。

这种睡梦中进行思考的现象至今尚无人作出解释,但是这种效果对思想家来说,是十分常见的。不时困扰保尔的忧烦,虽然为筹备这盛大的晚会而被驱散,但是当他一人独处或躺在床上的时候,那些念头就又来折磨他。

“没有好心的马蒂亚斯,”他心想,“可能我就上了我岳母的当了!这怎么能叫人相信呢?是什么利害关系驱使她骗我呢?我们不是应该将财产合在一处共同生活吗?算了,又何必担忧呢?几天之后,娜塔莉就是我的妻子了,我们的财产已经完全确定,什么都不能把我们拆开。随它去吧!不过我要小心提防。若是马蒂亚斯不幸而言中,那么,不管怎么说,我并不是非把岳母带过来不可!”

在这第二战役中,保尔的前途已经完全改观,可是他自己还不知道。随着他结婚而过来的两个人当中,最精明强干的一个已经变成了他的主要敌人,并且考虑怎样将自己的财产与保尔的财产分离。克里奥尔性格使他的岳母与别的女人大不相同。保尔看不出这种区别,他还不大能猜想出其岳母的老谋深算。克里奥尔女人天性很特别,从智力方面说,她与欧洲有联系;从感情强烈甚至不符合逻辑来说,她与热带有关;从她既能作恶也能行善,既能忍受恶也能忍受善的那种冷漠、毫不在乎来说,她又与印度①相关联。这倒是相当迷人的天性,但也是危险的天性,正象一个孩子,如果无人照看也很危险一样。这种女人也象孩子一样,想一下子无所不有;象孩子一样,为了煮一个鸡蛋,可以把房子烧了。在骄奢淫逸的生活中,她什么都不考虑;一旦热情迸发,她什么都想得出来。她自摇篮时期起,便生活在黑人的包围之中,她的性格中有黑人的那种恶毒,也象黑人那样幼稚。象黑人和孩子一样,她会执着地要一件东西,而且欲望越来越强烈,而且可以把这种想法酝酿很久才表现出来。这是长处和短处构成的奇异的组合,西班牙的才具在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身上强化了这种奇异的组合,法兰西的彬彬有礼又在这奇异的组合上涂上了光滑的彩釉。她的这种性格由于幸福而沉睡了一十六年,后来又被生活琐事所占据。首次遇到的仇恨向她揭示出自己的力量,于是,这种性格苏醒过来,象大火一样燃烧起来,在生命的某一时刻,在这女人失去了自己最珍贵的感情,并需要一个新的因素为她处心积虑的活动提供营养的时刻,这种性格便大放异彩了。娜塔莉有三天还要留在她母亲的影响之下呢!吃了败仗的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却觉得只有一天了,那是一个女儿与她母亲一起度过的最后的一天。娜塔莉和她的丈夫已注定要一起穿过巴黎社交界的荆棘丛和大路。这个克里奥尔女人只要说一句话,就能影响他俩的一生,因为娜塔莉是盲目相信母亲的。出一个主意,在这样具有偏见的头脑里,会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啊!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整个前程!任何法典、任何人间的机构都不能防止一句话杀人的道德罪。这正是社会司法机关的缺欠。这也正是上层社会的风习与下层民众的风习之间的区别:一个坦率,另一个虚伪;一个用刀子,另一个用语言或思想的毒汁;对一个的惩罚是死刑,对另一个则不加惩处。

①指西印度群岛。

第二天近午时分,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正在娜塔莉的床沿上半卧着。醒来的时候,母女二人又谈起她俩共同生活时的幸福回忆,极尽相互爱抚、温存之能事。她们共同生活过程中,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不睦来破坏她们感情的和谐、想法的默契以及享乐上的相互照应。

“可怜的亲爱的小姑娘,”母亲流着真情的眼泪一再说道,“你在家一直是说一不二的,可是明天晚上你就要属于一个男人,对他必须俯首帖耳。一想到这些,我怎么能不难过呢?”

“噢,亲爱的妈妈,你说对他要俯首帖耳么!”娜塔莉情不自禁象拨浪鼓一般摇摇脑袋,表现出可爱的顽皮劲。“你为什么笑?”她又说下去,“你的各种心血来潮的要求,我父亲不是一直满足你的么?为什么呢?因为他爱你。人家不是也爱我么,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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