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萨莉!’一天晚上我对她说。

“‘什么事,先生?’

“‘你还没结婚吗?’

“她身子微微一颤。‘嗳!我要是心血来潮想自找倒霉,男人倒有的是!’她笑道。她内心一阵骚动后迅速平静下来,因为一切女人,上至贵妇,下至客店女佣,都有她们特有的镇静。

“‘你长得挺水灵,挺诱人,情人一定不少!可是,告诉我,罗萨莉,你离开德·梅雷夫人后为什么当了客店女佣?她没给你留下一份年金吗?’

“‘留了啊!可是,先生,我的差事是全旺多姆最好的。’

“这是被法官和诉讼代理人称作敷衍推诿的那类回答。我觉得罗萨莉在这个传奇般的故事中的地位,如同棋盘中央的那个格子;她处于利害和真相的中心;我觉得她和这个故事结下了不解之缘。这个姑娘身上写着一部小说的最后一章,对她进行一般的引诱已不行了;所以,从这时起,罗萨莉变成我最喜欢的人。我对这个姑娘反复研究之后,发现她和我们寄托主要心思的一切女子一样,身上有许多优点:她爱干净,注意仪表;她长得美,这是不消说的;不久,我们的欲念派给无论处在何种地位的女子的一切魅力她全有了。公证人来访以后过了半个月,一天晚上,说确切点是一天早上,因为当时天还很早,我对罗萨莉说:

“‘把你知道的关于德·梅雷夫人的事全讲给我听吧!’

“‘哦!’她惊恐地回答,‘别问我这件事,荷拉斯先生①!’

①毕安训大夫的名字。

“她那张美丽的脸覆上一层阴云,红润活泼的面色变得苍白,两眼失去了水汪汪的天真无邪的光彩。

“‘好吧,’她又道,‘既然你想知道,我就讲给你听;可是你得给我严守秘密!’

“‘讲吧!可怜的姑娘,我将以小偷的诚实——这是最可靠的——保守你的全部秘密。’

“‘假如这对你无所谓,’她对我说,‘我宁愿要你的诚实。’

“于是,她整理了一下头巾,摆好姿势准备讲故事;讲故事时自然需要一种使人信任和安心的态度。最好的叙述要在某个时辰做,比方现在我们都在进餐的时候。站着或饿着肚子是讲不好的。不过,倘若要把罗萨莉罗里罗唆的叙述忠实地复述出来,那么整整一部书也嫌不够。好在她毫无条理地讲给我听的那件事,发生在公证人和勒珀太太唠叨的事情之间,恰如一个算术比例式的中项处于它的两个外项之间,所以我只消三言两语就可把那件事讲清楚。我就简单点吧。德·梅雷夫人在大望楼的卧室位于一楼,卧室墙内开了一个大约四尺进深的小房间作藏衣室。我就要给你们讲的那件事发生之前三个月,德·梅雷夫人身体非常不适,她丈夫便让她一个人睡在卧室里,自己在二楼的一间房里过夜。出于偶然——那是无法预料的——这天晚上,他从俱乐部回家比平时晚了两个钟头,他常去俱乐部读报,和当地居民谈政治。她妻子以为他已经回来,上了床,睡着了。但是入侵法国那件事引起了十分热烈的讨论;台球也打得很激烈,他输了四十法郎,这在旺多姆是笔大数目。这里人人都攒钱,民风受着简朴的约束,这种简朴值得赞许,它或许是真正幸福的源泉,但巴黎人对这种幸福嗤之以鼻。一个时期以来,德·梅雷先生只问问罗萨莉她妻子是否已经睡下;听到这个姑娘总是肯定的回答,他立即回自己房间,习惯与信任使他产生了轻信。这天他回家时,忽然心血来潮,想到德·梅雷夫人房里把自己不如意的事跟她讲讲,或许还想得到安慰。晚餐时,他发现德·梅雷夫人打扮得很漂亮;从俱乐部回家的路上,他心想妻子的不适已经过去,康复使她变得更美了,而他发觉得晚了一点,正如丈夫们对一切都发觉得不及时。此刻罗萨莉正忙着在厨房里看厨娘和车夫玩一盘胜负难分的纸牌戏,德·梅雷先生没有叫她,用他事先放在楼梯第一级上的手提灯照着亮,朝妻子的卧室走去,他那容易识辨的脚步声在走廊的拱顶下回荡。正当贵人转动妻子卧室的钥匙的时候,他似乎听到我给你们讲过的那个小间的门关上的声音;但他进屋时,德·梅雷夫人独自一人站在壁炉前。丈夫天真地暗想是罗萨莉待在小间里;可是怀疑象钟声似的在他耳边当当直响,他起了疑心;他望望妻子,发现她眼里闪着某种无可名状的暧昧和野性的光。

“‘你回来得真晚。’她说。

“他觉得她平日里那么清脆、那么优雅的嗓音有点变了。他什么也没回答,因为这时罗萨莉进来了,这对他不啻是晴天霹雳。他在房里踱来踱去,双臂交叉在胸前,在两扇窗户之间做着匀速运动。

“‘你听到了什么伤心事?还是哪儿不舒服?’他妻子让罗萨莉帮她脱衣服,一边怯生生地问他。

“他保持缄默。

“‘你走吧,’德·梅雷夫人对贴身女仆说,‘我自己夹卷发纸。’

“单单看她丈夫的神色,她就猜到要发生什么不幸的事了,她想单独和他在一起。罗萨莉走后,或他们以为她走后,——其实她在走廊里待了片刻——德·梅雷先生走过来坐到妻子面前,冷冷地对她道:‘夫人,你的小间里有人!’

“她镇静地看了看丈夫,简单地回答:‘没有,先生。’

“这声‘没有’刺伤了德·梅雷先生,他不相信;但是他觉得妻子从未显得象此刻那么纯洁,那么虔诚。他起身去开小间的门;德·梅雷夫人抓住他的手,将他拦住,神色忧郁地望着他,声音异常激动地对他说:‘你要想到,假若你谁也没发现,我俩之间就一切都完了!’

“在他妻子态度中表露出来的不寻常的尊严又赢得了他对她的无上尊重,启发他作出了一个决定,这类决定只缺一个更广阔的舞台使其流芳千古。

“‘不,’他说,‘若瑟菲娜,我不去。无论发生何种情况,我们都将永远地分开。听着,我了解你纯洁的心灵,知道你过着严守教规的生活,你不愿犯下大罪,毁掉你一生。’

“听到这话,德·梅雷夫人惊恐地看了丈夫一眼。

“‘拿着,这是你的十字架,’这人补充道,‘在天主面前对我起誓那里面没有人,我就相信你,我决不打开这扇门。’

“德·梅雷夫人拿起十字架说:‘我起誓。’

“‘大声点,’丈夫道,‘再重复一遍:我在天主面前起誓这个小间里没有人。’

“她毫不慌乱地重复了这句话。

“‘好,’德·梅雷先生冷冷地说,沉默片刻之后:‘我不知道你有这么一件漂亮东西。’他查看着那个雕刻得极为精巧的镶银乌木十字架道。

“‘我在迪维维埃的铺子里发现的,去年那批战俘路过旺多姆的时候,他从一个西班牙修士手里买来的。’

“‘哦!’德·梅雷先生把十字架挂回钉子上说,然后打铃叫人。罗萨莉马上来了。德·梅雷先生急急地迎着她走去,把她带到朝花园开的那扇窗子的窗洞前,低声对她说:

“‘我知道高朗弗洛想娶你,只因为穷你们才成不了家,你对他说过,假如他当不成泥瓦匠师傅,你就不嫁给他……好吧!你去找他,叫他带上抹子和工具到这儿来。注意别把他家别的人吵醒;他将有一份超出你希望的财产。出去吧,但千万别嚼舌头,不然的话……’他皱起了眉头。

“罗萨莉走了,他又把她叫回来。

“‘喏,拿着我的万能钥匙。’他说。‘冉!’德·梅雷先生在走廊里用雷鸣般的声音叫道。冉既是他的车夫,又是他的心腹,放下纸牌来了。‘你们都去睡觉。’主人一边示意叫他走过来,一边对他道;然后补了两句:‘等他们都睡着了,睡着了,你听清楚了吗?你下楼来向我报告。’

“德·梅雷先生吩咐下人时,眼睛一直盯着妻子,他平静地回到壁炉前她的身边,和她讲起打台球的经过和俱乐部里的讨论。罗萨莉回来时,发现德·梅雷先生和夫人十分亲切地聊着天。近来先生叫人给一楼作接待室用的几间房间装上天花板。旺多姆石灰奇缺,从外地运来价钱贵了不少;因此先生买了很多,知道他总能找到许多买主买他剩余的石灰。这个情况使他灵机一动,想出一计,并付诸实行。

“‘先生,高朗弗洛来了。’罗萨莉低声说。

“‘叫他进来!’庇卡底的贵人高声回答。

“一见泥瓦匠,德·梅雷夫人脸色有点发白了。

“‘高朗弗洛,’她丈夫道,‘去库房拿些砖来,要拿够了,好把这小间的门堵上;你用我剩下的石灰抹墙。’然后他把罗萨莉和工人拉到身边:‘听着,高朗弗洛,’他低声道,‘今夜你睡在这儿。但是明天早上,你将带着一张出国护照到我指定的一个城市里去,我给你六千法郎作盘缠。你在那个城市要待十年;如果你不喜欢那儿,你可以到另一个城市居住,只要在同一个国家就行。你从巴黎走,在那儿等我。我要在那儿签个合同,等你履行了合同的条件回来后,我再给你六千法郎。作为回报,你必须绝口不提今夜你将在这儿做的事。至于你,罗萨莉,我将给你一万法郎,等你结婚那天才付给你,条件是你要嫁给高朗弗洛;但是,你们要结婚,就得保守秘密。不然就没有陪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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