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先生?’她对我说,‘勒尼奥先生大概翻来覆去地把他的大望搂故事讲给你听了吧?’

“‘是的,勒珀大妈。’

“‘他对你说什么了?’

“我三言两语把德·梅雷夫人的那个听了令人发冷的神秘故事向她复述了一遍。我每讲一句,女店主都伸长脖子,用客店老板的敏锐眼光看我一眼,这种敏锐恰恰介乎宪兵的本能、间谍的诡谲和生意人的狡猾之间。

“‘亲爱的勒珀太太!’临了我又补了两句,‘你好象知道更多的事,嗯?不然你为什么上楼到我屋里来?’

“‘啊!我发誓!和我姓勒珀一样千真万确……’

“‘别起誓,你的眼里藏着秘密。你认识德·梅雷先生。他是个什么人?’

“‘天哪!德·梅雷先生,你知道,是个一眼望不到顶的美男子,他个子真高!他是庇卡底③的一位可敬的贵人,用我们这儿的话说,这是个一点就着的人。他什么都付现款,为的是和谁也不发生争执。你知道,他性子很暴。我们这儿的太太们全觉得他很讨人喜欢。’

①拉德克利夫(1764—1823),专写神怪和恐怖小说的英国女作家。

②特尼埃(1610—1690),弗朗德勒画家。

③法国北部旧省名。

“‘就因为他性子暴?’我对女店主说。

“‘也许是吧,’她说,‘你想,先生,正象大家说的,要娶德·梅雷夫人得有的是钱才行,这倒不是贬低别人,但她是旺多姆地区最漂亮、最富有的女人。她大约有二十万利勿尔的岁入。全城人都参加了她的婚礼。新娘子娇小可爱,真是个小巧玲珑的女人。当年他们是多好的一对啊!’

“‘他们夫妻生活幸福吗?’

“‘嗯,嗯!又幸福又不幸福,这也是推测,因为你想,我们又不和他们一起过日子!德·梅雷夫人心地好,很和气,她丈夫的火暴脾气也许有时叫她很不好受;可是尽管他有点傲气,我们还是喜欢他。唔!他这个样子是因为他有地位!一个贵族,你知道……’

“‘可是必定发生了什么事故,德·梅雷先生和夫人才会骤然分手吧?’

“‘先生,我没有说发生过事故。我什么都不知道。’

“‘好,现在我肯定你什么都知道。’

“‘好吧!先生,我把一切都告诉你。我看见勒尼奥先生上楼到你屋里来,心想他讲大望楼的事就会和你谈到德·梅雷夫人。我就生出念头,想向先生请教,因为我看先生是个能出主意的人,而且不会出卖象我这样的可怜女人,我从来没对谁做过坏事,可是良心上感到不安。至今我没敢向本地人吐露自己的心事,他们全是铁嘴钢牙的快嘴子。说到底,先生,我的客店里还没有哪位旅客住得象你这样长,我可以把那个一刀五千法郎的故事讲给你听……’

“‘亲爱的勒珀太太!’我截住她滔滔不绝的话回答她道:‘假如你的秘密会连累我,无论如何我也不愿担这个责任。’

“‘你什么也别怕,’她打断我说,‘你就往下听好了。’

“这份急切使我相信,我的好老板娘不止想向我一个人透露这个她所谓只应该由我掌握的秘密,于是我听下去。

“‘先生,’她说,‘皇上把西班牙人——战俘或别的人——送到这儿来的时候,政府出钱要我安顿一个获得假释被遣送到旺多姆来的西班牙青年。尽管他是作过保证才获得假释的,但他每天都去专区政府报个到。这是一位西班牙的最高贵族!对不起,没人比他再高了!他的名字里有os和dia,好象是巴戈·德·费雷迪亚。我的登记薄上有他的名字;假如你愿意,你可以查看。有人说西班牙人个个长得丑,他可算得上是个英俊的西班牙青年。他身高只有一米六五至一米六七,但体态匀称;手不大,保养得那个好啊,你看了就知道!他单单修饰手的刷子就和女人用来梳妆打扮的一样多。他的头发又黑又浓,两眼火辣辣的,脸色有点红里带黑,但我还是喜欢。他穿的细布衬衣我从来没见别人穿过,尽管在我这儿下榻的有王妃,还有贝尔特朗将军①、阿布朗泰斯公爵②和公爵夫人、德卡兹先生③和西班牙国王④。他吃得不多;但他的举止那么彬彬有礼,那么和蔼可亲,也就不好怪他了。哦!我很喜欢他,尽管他一天说不了三句话,根本无法和他谈天;要是别人和他讲话,他也不回答;听别人告诉我,他们都有这种怪癖。他象教士一样读日课经,按时去望弥撒,参加一切宗教仪式。他站在哪儿呢?(后来我们发现)离德·梅雷夫人的偏祭台只有两步远。他第一次去教堂就站在那里,所以没人想到他有什么用心。何况他总埋着头看祈祷书,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先生,晚上他在山上,在古堡的废墟里散步。这是可怜人唯一的消遣,他在那儿怀念自己的国家。听人说西班牙全是山!他从软禁之初起就在外面耽搁得很晚,看到他半夜十二点才回来,我很担心,但后来我们看惯了他的古怪行为;他拿了门钥匙,我们也不再给他等门了。他住的是我们在营房街的那座房子。当时,我们有个马夫告诉我们,一天晚上他去给马洗澡时,好象看见那位西班牙大贵人象条鱼似的远远在河里游泳。西班牙人回来时,我叫他小心河里的水草;他好象不高兴有人瞧见他在河里。末了,先生,有一天,说确切点是一天早上,我们没在他房里找着他,他没有回来。我东翻西寻,在他桌子的抽屉里发现一张字条和五十枚西班牙金币——现称葡萄牙大洋——大约值到五千法郎;在一个用蜡封住的小匣里还有值一万法郎的钻石。字条上说,万一他不回来,他把这笔钱和这些钻石留给我们,条件是请教堂做几台弥撒,为他逃跑成功和灵魂的得救感谢上帝。当时我男人还活着,他跑去寻找他。下面的事就奇了!他带回来西班牙人的衣服,那是他在河边类似吊脚楼的木桩间的一块大石头底下找到的,这个地方在城堡那边,大致正对大望楼。我丈夫是一大清早去的那儿,谁也没瞧见他,他读完信后把衣服烧了,我们依照费雷迪亚伯爵的愿望,申报他已逃跑。专区区长派出全部宪兵追捕他;但是,呸!没追上。勒珀以为西班牙人淹死了。我哩,先生,我不这么想,我更相信他和德·梅雷夫人的事有点瓜葛,因为罗萨莉告诉我,她的女主人有个乌木镶银的十字架,对它爱不释手,后来作了随葬品;而费雷迪亚先生起初住在这儿的时候,就有这么一个,后来却不见了。现在,先生,拿西班牙人的一万五千法郎,我是不是真的不该受到良心责备?这笔钱是不是真的属于我?’

①贝尔特朗(1773—1844),拿破仑帝国的将军。

②阿布朗泰斯(1771—1813),拿破仑帝国的将军。

③德卡兹(1780—1860),路易十八的大臣。

④一八〇八年,拿破仑封他的哥哥约瑟夫为西班牙王,前西班牙国王查理四世(1748—1819)及其长子、只当了两个月(1808.3.—1808.5.)国王的费迪南七世(1784—1833)均被流放到法国。

“‘当然了。但是你没有试着问问罗萨莉吗?’我对她说。

“‘怎么没问啊!先生。可是我有什么办法!那姑娘简直象堵墙。有些事她是知道的;可是没法把她的话套出来。’

“女店主又和我聊了一会儿,撇下我走了;我生出种种模糊而阴郁的念头,浪漫的好奇心,宗教式的恐惧,这种恐惧颇象深更半夜走进一座黑魆魆的教堂,在高高的窗拱下瞥见一道幽远的微光时突然向我们袭来的那种深邃的情感;我们眼前掠过一张模糊不清的面孔,耳边响起女人衣裙或教士长袍的窸窣声……我们打了个寒噤。大望楼和它高高的野草,封上的窗子,生锈的铁饰,紧闭的门户,无人居住的套房,突然神奇地出现在我眼前。我试图走进这所神秘的住宅,寻找这个庄严的故事,这出涉及三条人命的惨剧的症结所在。在我眼中,罗萨莉成了旺多姆最值得关切的人。尽管她身强体健,圆圆的脸上容光焕发,但是我打量她的时候,发现了她藏着心事的种种迹象。她要么怀有内疚,要么心存希冀;她和怀着过分的热心祈祷的虔婆或总听到自己孩子最后一声叫喊的杀婴女子一样,态度中显露出秘密。不过她的举止姿态天真而粗鲁,憨笑中不带一丝犯罪的神情,只要看到她壮实的上身紧紧绷在一件白色和紫色条纹连衫裙里,上面披一块红蓝格的大围巾,你就会认为她是无辜的。‘不,’我想,‘不打听出大望楼的全部故事,我就不离开旺多姆。为了达到目的,我将和罗萨莉交朋友,倘若非如此不可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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