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宾娜虽然力图恢复蜜月期间讨人喜欢的习惯,可是她发现卡利斯特已经判若两人。不幸的萨宾娜并不是沉湎于幸福,而是细心观察。她寻找那该死的香气,而且闻到了。女友和母亲都好心地欺骗了她,她终于不再对女友吐露隐情,也不再跟母亲说知心话儿。

她想拿到确证,而确证并不用久等。确证肯定会有的,它象太阳一样,马上要求用帘子挡起来。这是樵夫呼唤死神的寓言②在爱情问题上的翻版,人们要求确证蒙住我们的眼睛。

①意大利文:活力。

②拉封丹寓言诗《死神和樵夫》中,描写樵夫宁愿受苦也不愿去死。这里犹言萨宾娜宁愿受苦而不愿与丈夫闹翻。

第一次发病后半个月,一天早晨,萨宾娜收到了这封可怕的信:

致杜·恺尼克男爵夫人:

盖朗德。

我亲爱的女儿,我的姑子泽菲丽娜和我,我们对你信中提到的衣服作了多方面的设想,仍感困惑不解。我已为此给卡利斯特去信。我们不知道这件事,我求你原谅。你不用怀疑我们的心意。

我们正在为你积聚财富。在管理你的财产问题上,由于听了德·庞·奥埃尔小姐的意见,过几年你将会攒起一笔数目可观的资金,而不影响你的收入。

亲爱的女儿,我爱你就象你是我生养的、用我的奶水喂大的一样,你的信写得如此简短,特别是只字未提我心爱的小卡利斯特,我感到惊讶。大卡利斯特,我知道他很幸福,你没有什么可对我讲的,可是……等等。

萨宾娜在这封信上横批了一句:高贵的布列塔尼人不可能个个都说谎!……然后把信搁在卡利斯特的书桌上。卡利斯特见到了信,也读了。他认出了萨宾娜的笔迹和横批之后,将信随手扔进了火里,决心装作没有收到。整整一个星期,萨宾娜焦虑不安。魔鬼的翅膀从不着碰过的纯洁或孤独的心灵对此种苦恼一定深有体会。卡利斯特的沉默令萨宾娜感到惊慌。

“我应该待他温柔体贴,叫他高兴,我惹他生气了,我伤了他的自尊心!……我的贤德变得好忌恨了,我大概侮辱了我的宠儿!”她思量着。

想到这些,她心如刀割。她想请求他原谅,可是,她又获得了确凿的新证据。

一天,大胆狂妄的贝阿特丽克丝给卡利斯特写信,寄到了家里。杜·恺尼克太太收到了信,没有打开就交给了丈夫。

但她对他说:

“我的朋友,这封信是从赛马俱乐部寄来的……我认出了气味和纸张……”她心里痛苦到极点,说话连声音都变了。

这次卡利斯特面孔红了,把信放进了衣袋里。

“你为什么不看呀?”

“意思我知道了。”

年轻的妻子坐下来。她不再发高烧,也不再哭泣,但她心里产生的那种愤恨,在弱女子身上会造成犯罪的奇迹,会使她们拿起砒霜自杀或毒死情敌。女仆抱来了小卡利斯特,她接过来,放在怀里轻轻摇着。刚断奶不久的孩子隔着袍子寻找奶头。

“他想起来了,他!……”她低声说。

卡利斯特到自己房里去看信。他走了之后,可怜的少妇潸然泪下,象空房独守的妻子那样哭泣。

苦与乐一样,都是学而后知之。象萨宾娜那样差点儿送命的第一次发病是不会重演的,如同万事的开头不会再重复一样。这是情感问题上的第一只楔子,其他楔子已在意料之中,心碎肠断已有体会,我们在精力上已经做好了顽强抵抗的准备。所以,确信丈夫不忠实的萨宾娜,怀里抱着孩子,在壁炉边一坐就是三个小时,连她自己也感到吃惊。这时,当了贴身男仆的加斯兰来通知说:

“太太,请用餐。”

“通知先生去。”

“先生不在家用餐,夫人。”

对一个二十三岁的少妇来说,独自坐在古宅的巨大餐厅里受罪,在这种情况下由两个不声不响的仆人伺候吃饭,心里之痛苦,谁能尽言?

“请驾马车,”她突然说,“我要去意大利剧院。”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想要象个幸福的女人那样笑咪咪的独自在公开场合露面。她一面因为在信上加了横批而感到后悔,一面下决心用最大的软功,用妻子的贤惠,用逾越节被宰杀的羔羊那种温顺,来制服卡利斯特,使他改邪归正。她要向全巴黎撒谎。她爱,爱得既骄傲又谦卑,就象交际花和天使那样爱法。这天上演歌剧《奥赛罗》。当吕比尼唱到Ilmiocorsidivide①的时候,她起身走了。音乐常常比诗和表演更有感染力,因为这两者更好地结合起来了。萨维尼安·德·波唐杜埃把萨宾娜一直送到剧院门口柱廊边,扶她上了马车,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匆匆离去。

①意大利文:我的心儿碎了。

从这时起,杜·恺尼克太太进入了贵族阶级特有的痛苦时期。当你们看见女人胳臂上那些搭头镶钻石的蛇形金镯,那些项链,那些别针,你们由于妒羡、贫穷、受苦,会说这些毒蛇会咬人,这些项链的尖头有毒,这些精巧的别针会嵌到那细嫩的肉里。所有这些奢侈品都是要花代价的。女人如果处在萨宾娜的地位,会诅咒富人的乐趣,对她们金碧辉煌的沙龙会视而不见,沙发的锦缎会变成麻布,奇花异卉会变成荨麻,香会变成臭,佳肴美馔会变成象大麦面包一样难以下咽,生活会象死海的水一样苦。两、三个例子就能描绘出一个沙龙或一位女子对幸福的这种反感,以致凡是有这种反感的女人会因此而恢复她们已经淡泊了的有关节俭的记忆。对这种可怕的现实已有预见的萨宾娜,每当丈夫离家外出就研究丈夫,揣摸这一天将会发生什么。一个女子要用多大的力量克制自己的愤怒才不致扑到这种酷刑的火舌上去呢?……如果他不去库尔塞勒街,那又会怎样的欣喜若狂呢!卡利斯特回家了呢?那就要十分当心容貌、头饰、眼神、表情和仪态,什么也不放过,直至衣着的细微末节都十分注意,于是一个女子会因而失去自己的庄重和尊严。暗暗地进行这些令人伤心的研究,在心里沤成一汪酸水,把心中开放的绝对信任的蓝花、爱情专一的黄花以及所有回忆之花的嫩根都给沤烂了。

一天,卡利斯特待在家里没有出去!家里的一切他看了都不顺眼。萨宾娜表现得温柔谦卑,快乐机智。

“卡利斯特,你生我的气,我不是个好妻子,是吗?……家里什么使你不高兴呀?”她问。

“所有这些房间都是冷冰冰的,光秃秃的。”他说,“这些事儿你不懂。”

“缺少什么呢?”

“花。”

“好,看来德·罗什菲德太太喜欢花。”萨宾娜心里想。

两天以后,杜·恺尼克公馆的房间已经换了面貌,用美丽的花卉点缀了起来,巴黎谁家的花也没有这么美。

又过了一些时候。一天晚饭之后,卡利斯特抱怨屋里冷。

他蜷缩着身子坐在椭圆形的双人沙发上,东张西望,看看从哪儿来的风,找找身边有什么东西。家里的楼梯、前厅和过道有供暖设备呀,他这个新的怪念头是什么意思,萨宾娜猜了好一阵子。经过三天的思索,萨宾娜终于想到,她的情敌为了借助朦胧的光线来遮掩她那衰败的花容月貌,一定在身边放了屏风。于是她也置了一张屏风,而且是玻璃屏风,具有以色列式的豪华。

“现在还有什么刺儿可挑呢?”她心里想。

情妇对她的间接批评并没有完。卡利斯特在家用餐的那副样子叫萨宾娜看了发急。他在餐盆里叨两三口,就把盆子还给仆人了。

“不好吃,是吗?”萨宾娜问。她亲自关心伙食,同厨师商量,眼见一切努力皆白费,当然深感失望。

“不是不好吃,我的天使。”卡利斯特心平气和地回答,“是我肚子不饿,不是其他原因。”

一位备受合法爱情的折磨、苦苦挣扎着的妻子,发狠要战胜情敌,可是常常事与愿违,做过了头,一直伤及婚姻生活不能外传的部分。在这些看得见的事情上,可以说是家庭生活的外部事情上所进行的这场如此残酷、激烈、不间断的斗争,同样也在感情上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萨宾娜研究自己的姿势,打扮;爱情上的些微小事,她都留神检点。

伙食一事费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萨宾娜为了弄明白德·罗什菲德太太给卡利斯特吃什么菜,在玛丽奥特和加斯兰的帮助下,想出了类似滑稽歌舞剧中的诡计。卡利斯特的马车夫奉命装病,加斯兰取而代之。于是加斯兰得以同贝阿特丽克丝的女厨师混得很熟,而萨宾娜终于使卡利斯特吃到同样的菜肴,而且更好,可是她发现卡利斯特又有了新的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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