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少什么?”她问。

“不缺什么。”卡利斯特一面回答,一面在餐桌上寻找一样上面没有的东西。

“噢!”萨宾娜第二天一早醒来大声说,“卡利斯特要的是金龟末,这类英国调味品,在杂货店里装在佐料瓶里出售,德·罗什菲德太太使他习惯了各种各样的辣味!”

她买了英国佐料瓶架子及其五颜六色的佐料瓶子,但是她的这些发现不可能深入到情敌做菜肴的种种新花样里面去。

这一阶段延续了好几个月,如果我们想到一场斗争所呈现出的诱惑力,一定不会对此感到惊讶。这是生活。生活,连同它的创伤和痛苦,总要比厌恶的黑暗、蔑视的毒药、认输的虚无以及那称之为无动于衷的心灵的死亡更为可取。然而,萨宾娜还是失去了勇气。一天晚上,萨宾娜打扮得如同想战胜情敌的女人那样,出现在卡利斯特面前,卡利斯特却笑着说:

“不管你怎么打扮,萨宾娜,你仍然只是个漂亮的安达卢西亚女郎!”

“唉!”她倒在椭圆形双人沙发上,回答说,“我永远不会变成金发女郎,但我知道,如果这种状况继续下去,我不久就会象个三十五岁的女人。”

她拒绝去意大利剧院看戏,愿意整个晚上呆在家里。卡利斯特走后,她扯下头上的花,扔在地上用脚踩碎。她脱下衣服,把连衫裙,披巾,所有的衣着都踩在脚下,完全象个被自己的绳子缠住的牝羊,只有感到死了才会停止挣扎。她躺到床上。贴身女仆走了进来,其惊讶之情可想而知。

“没有什么,”萨宾娜说,“是先生!”

不幸的女子有点儿爱说这类大话,这类谎言:在两种矛盾的羞耻中,更为女性的羞耻占了上风。

在这场激烈的争夺中,萨宾娜日渐消瘦,郁郁寡欢,但她从不改变为自己规定的角色。她在一种狂热的支持下,每当痛苦得要说出刺人的话时,总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肚去。她克制住漂亮的黑眼睛里的怒火,努力使目光温柔,以至谦卑。她之日渐消瘦不久终于变得显眼了。公爵夫人是位出色的母亲,尽管她的虔诚变得越来越象葡萄牙人,还是看出了萨宾娜沉湎在真正病态中的致命原因。她知道贝阿特丽克丝和卡利斯特之间存在着有规律的亲密关系。她想到叫女儿常到娘家来,试图给她医治心灵的创伤,特别要劝她不要自己折磨自己。可是,萨宾娜害怕别人插手她和卡利斯特的事,在一个时期里她只字不提自己的不幸,反而说自己很幸福!……苦到了头,她就会恢复自己的自尊心和一切美德!但是,一个月之后,萨宾娜在姐姐克洛蒂尔德和母亲的抚慰下,承认了自己的悲伤,吐出了自己的苦水,她诅咒生活,声称她看见死亡到来,只会喜出望外。她请求立志终身不嫁的克洛蒂尔德做小卡利斯特的妈妈,因为王族从不曾指望能有这么好的孩子做推定继承人。

一天晚上,萨宾娜同亲属聚在一起,在场的有即将在封斋期结束后同德·葛朗利厄子爵结婚的妹妹阿苔娜依丝,克洛蒂尔德和公爵夫人。萨宾娜最近遭到一次极大的侮辱,深受刺激,因而发出了内心痛苦的强烈呼声。

“阿苔娜依丝,”十一点钟左右,她看见年轻的于斯特·德·葛朗利厄子爵走了,便说,“你快结婚了,我的例子,你要引以为戒!你要力戒显示自己的优点,把这当作罪过来提防。你要抵制用表现自己优点来讨好于斯特的欲望。沉着,庄重,冷静。幸福问题,你要量入为出!这样做不高尚,但有必要……你看!我的优点断送了我。凡是我觉得美的,神圣的,高尚的,所有我的美德,都成了一块块暗礁,我的幸福撞在上面,砸得粉碎。我不再讨好人了,因为我还不到三十六岁!在某些男人看来,年轻是个缺点!在一张天真的面孔上,没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心思。我爽朗地大笑,而这样却做错了!要讨人喜欢,就应该善于做出恶魔的那种微微的苦笑,因为他们不得不藏起又长又黄的牙齿。红润的面色太单调!男人更喜欢涂了胭脂、鲸腊和cold·cream①的玩偶。我正正派派,可是讨人喜欢的是歪门邪道!我象正派女人那样老老实实,一往情深,可是得象外省的喜剧演员那样花言巧语,弄虚作假,装腔作势。我因为有一个法国最可爱的男子做丈夫而陶醉在幸福之中,我老老实实地对他说他是多么杰出,他的姿态是多么优美,我觉得他英俊。可是要讨他喜欢,就应该假装厌恶,转过头去不睬他,对什么都不表示爱慕,并且对他说他的翩翩风度实际上是病态,是肺病患者的模样,在他面前夸奖法尔奈斯的赫丘利①的阔肩,叫他生气,并克制自己,似乎我需要力争在幸福的时刻把那些可能扼杀爱情的缺点藏起几个来一样。我不幸赞赏美好的东西,没想到要对所有闪烁着诗情和丽色的东西进行尖酸刻薄的批评来抬高自己。我不需要让卡那利和拿当用诗歌和散文来赞美我智慧超群!我是个天真的可怜孩子,我只认识卡利斯特。啊!要是我象她一样曾经跑遍世界各国,要是我象她一样曾经用欧洲各国的语言说:“我爱你!”人家就会安慰我,同情我,崇拜我,我就会提供国际爱情大杂烩的美餐!只有当你用恶意衬托你的亲热的时候,人家才会感谢你的亲热。总之,我,一个高尚的妻子,我得学习窑姐儿所有的下流行为,所有的盘算!……而卡利斯特竟上这些骗人假象的当!……噢,母亲!噢,亲爱的克洛蒂尔德!我伤透了心。我的自尊是个虚假的盾牌,我无法不痛苦,我始终爱我的丈夫,爱得发疯;为了使他回到我身边来,我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①英文:护肤霜。

①法尔奈斯的赫丘利,指保存在那不勒斯法尔奈斯宫的赫丘利雕像,巴尔扎克视之为男性美的象征。

“傻瓜,”克洛蒂尔德对她附耳说,“你要做出好象要报复的样子来……”

“我要死得清清白白,毫无错误可言。”萨布娜回答,“我们的报复应当与我们的爱情相称。”

“孩子,”公爵夫人对女儿说,“做母亲的看待生活要比你稍微冷静一些。爱不是目的,而是家庭的手段,不要学那位可怜的德·玛居梅男爵夫人。爱过了头,没有好结果,而且叫人讨厌。总之,天主知情,给我们送来了痛苦……现在阿苔娜依丝的婚事已经安排停当,我可以来关心你了……我已经同你父亲、德·绍利厄公爵和阿瞿达谈了你目前的困难处境,我们会找到办法使卡利斯特回到你身边来的……”

“对付德·罗什菲德太太,有的是办法!”克洛蒂尔德微笑着对她妹妹说。“爱她的人在她身边呆不长。”

“我的天使,”公爵夫人继续说,“阿瞿达曾是德·罗什菲德先生的妹夫……如果我们亲爱的神师赞同为实现我交给你父亲的计划而要采取的小小计谋,我可以保证卡利斯特会回到你身边来。我心里讨厌使用这样的手段,但我愿意听听布罗塞特神甫对此事的看法。孩子,我们不想等你到了inex·tremis①才来帮助你。你要抱有希望!今天晚上你这么伤心,以致我泄露了秘密。可是我又不能不给你一点希望。”

①拉丁文:临终时刻。

“这样做会使卡利斯特伤心吗?”萨宾娜问,怀着不安的心情瞅着公爵夫人。

“噢!我的主啊,将来我会这么蠢吗?”阿苔娜依丝天真地嚷道。

“啊!小丫头,当美德由爱来引路的时候,会使我们陷入进退维谷的困境,这是你不了解的。”萨宾娜回答说。她已经伤心透顶,六神无主,所以做了这样一种结论。

这句话说得如此辛酸动人,公爵夫人根据牡·恺尼克夫人的声音、语气、眼神,觉得话里暗示了某种不幸。

“孩子们,十二点了,去睡吧!……”她对另外两个女儿说。她们的眼里闪着疑问的目光。

“我三十六岁了,还是多余的人吗?”克洛蒂尔德开玩笑地问道。

阿苔娜依丝同母亲吻别时,向萨宾娜俯下身子,悄悄地说:

“你得告诉我是什么事儿!……我明天去你那儿吃晚饭。

要是母亲感到良心不安,我会把卡利斯特从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手里解救出来的。”

“来,萨宾娜,”公爵夫人把女儿领到自己的卧室里说,“说说看,孩子,有什么新情况?”

“唉!妈妈,我完蛋了!”

“为什么?”

“我本想战胜那个可恶的女人,我胜了,我怀孕了,可是卡利斯特那么爱她,我担心他会彻底抛弃我。一旦他的不忠得到证实,她会气得暴跳如雷!啊!我受的折磨太厉害,顶不住了。我知道他什么时候去她那儿,看他那高兴的样子我就知道了。从他那不高兴的样子,我知道他什么时候从那儿回来。总之,他不再有所顾忌了,我使他感到厌烦了。她对他的影响同她的身心一样不健康。你会看到,作为和解的代价,她会要求公开抛弃我,象她那样断绝关系,她可能会把他带到瑞士、意大利去。他开始觉得不了解欧洲是滑稽可笑的,这些话说在前面,我猜到是什么意思。如果卡利斯特三个月内仍不改邪归正,我不知道他将变成什么样子……我知道,我会自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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