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孩子,”公爵夫人说,听到这秘密,她心里凉了半截,“友谊使您一时变得象我这把年纪的女人一样有经验了。我知道萨宾娜多么爱她丈夫,您说得对,她可能会发疯的。”
“她可能毁了自己的美貌!那就更糟了。”子爵夫人说。
“我们赶快去吧!”公爵夫人大声说。
总算还好,子爵夫人和公爵夫人比那位著名的产科医生多芒热早到了几分钟。两位医生当中卡利斯特只见过这一位。
“于絮尔把一切都跟我说了,”公爵夫人对女儿说,“你弄错了……首先,贝阿特丽克丝不在巴黎……至于你丈夫昨天做了什么,我的天使,他输了许多钱,不晓得用什么来付你的衣服费……”
“是这样吗?……”萨布娜一面把那张便条递给母亲,一边说。
“这玩意儿!”公爵夫人笑着大声说,“这是赛马俱乐部的便笺。现在人人都用有冠饰的信纸写信,连我们的杂货店老板都快有爵位了……”
有心计的母亲顺手将闯祸的便条扔进了火里。公爵夫人刚才吩咐仆人,卡利斯特和医生来了通知她一声,现在卡利斯特和多芒热来了,她让德·波唐杜埃太太照顾一下萨宾娜,自己来到客厅里,拦住产科医生和卡利斯特。
“事情关系到萨宾娜的生命,先生,”她对卡利斯特说,“您与德·罗什菲德太太偷情,对她不忠……”
卡利斯特羞得满面通红,象个还老实的姑娘当场被捉住了错误。
“可是您不会骗人,”公爵夫人继续说,“您做得如此之笨,萨宾娜全都猜到了。但我把一切都挽回了。您不想要我女儿的命,不是吗?——多芒热先生,您知道这一切便明白我女儿究竟得了什么病以及生病的原因。……至于您,卡利斯特,一个象我这样年长的妇人能够理解您的错误,但不能原谅您的错误。对这种错误的饶恕要用一辈子的幸福才能换取。您若是原意我尊敬您,您要先救我的女儿,然后忘掉德·罗什菲德太太,玩过她一次就行了!……您要学会说谎,得有罪犯的勇气和老脸皮。我已经说了谎,我,将来不得不为这桩大罪而吃苦受罚!……”
接着她便把刚才编的谎话告诉了他。
能干的产科医生坐在病人床头,已经根据症状想好了治病的办法。他在书写医嘱——其效果有赖于执行的速度,这时,坐在床边的卡利斯特一直看着萨宾娜,目光里尽量表现出深切的关怀。
“确是因为赌钱您的眼圈才这么发黑的吗?……”她以虚弱的声音说。
医生、母亲和子爵夫人听到这句话打了个冷战,互相偷偷看了一眼。卡利斯特面孔红得象颗樱桃。
“瞧,这就是喂奶的结果。”机智的多芒热突然说,“做丈夫的同妻子分开感到无聊,就到俱乐部去赌钱……但,您也不必懊恼男爵先生昨晚输了三万法郎。”
“三万法郎!……”于絮尔故作惊讶地大声说。
“没有错,我知道。”多芒热肯定地说,“今天上午在小贝尔特·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家,我听说是德·特拉伊先生赢了您这笔钱。”他对卡利斯特说,“您怎能跟这样的人赌钱呢?坦率地说,男爵先生,我为您害臊。”
岳母是个虔诚的公爵夫人,年轻的子爵夫人是个幸福的妻子,年长的产科医生是个利己主义者。善良高贵的卡利斯特看到他们都象古董商人一样说谎,明白了萨宾娜危如朝露,不禁流下了两行热泪。萨宾娜被眼泪骗住了。
“先生,”她坐起身来,气呼呼地看着多芒热说,“杜·恺尼克先生可以输掉三万、五万、十万法郎,只要他喜欢,谁也用不着认为他不好而教训他。宁可德·特拉伊先生赢了他的钱,而不要我们赢了德·特拉伊先生的钱。”
卡利斯特站起来,搂住妻子的脖子,吻了她的两颊,低声对她说:
“萨宾娜,你是个天使!”
两天以后,大家认为少夫人得救了。第三天,卡利斯特来到德·罗什菲德太太家。在那里他对自己的卑鄙行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贝阿特丽克丝,”他说,“我为你奉献了幸福,我把我可怜的小妻子也献给了你,事情全暴露了,她都知道了。你给我用来写便条的那张该死的信笺,上面印着你的姓名和冠饰我都没有发现!……我当时眼里只有你!……幸好字母图案,你名字的第一个字母B,碰巧模模糊糊认不出来了。可是你在我身上留下的香味,我笨头笨脑编得不圆的谎话,泄露了我的幸福。萨宾娜差点儿送了命,奶水上了头,她得了丹毒,可能一辈子留下痕迹……”
这番话贝阿特丽克丝听了非常生气,面色极其难看,若是她看塞纳河一眼,塞纳河也会冷得结冰的。
“那太好啦,”她回答说,“这也许会使她的皮肤变白。”
变得象骨头一样生硬、象她脸色一样反复无常、象她嗓子一样尖酸的贝阿特丽克丝,用这声调继续说了一大串刻薄的挖苦话。向情妇谈自己贤惠的妻子,即使不是向妻子谈自己漂亮的情妇,对做丈夫的来说,没有比这种做法再笨的了。
可是卡利斯特还没有受过这种应该称之为情场礼貌的巴黎教育。他既不善于向妻子说谎,又不懂怎样对情妇说真话。要驾驭女人,这两件事都是要学习的。因此他不得不使出爱情的全部力量来争取贝阿特丽克丝的宽恕。他苦苦哀求了两个小时。愤怒的天使拒绝宽恕,面孔朝着天花板,拒绝看罪人一眼,滔滔不绝地数说着故作姿态的贵妇人们所特有的理由,语声哽咽,不时流下几滴相同的眼泪,偷偷用手绢的薄纱揩拭。
“几乎在我犯了风流罪过的第二天,就同我谈您的妻子!
……为什么您不跟我说她是个贤德的典范呢?我知道,她觉得您英俊,赞叹不已!这才是堕落呢!我呢,我爱您的心灵!
因为,您要知道,亲爱的,同罗马乡村的某些牧人相比,您的面目可憎!……”等等。
这些话可能令人感到诧异,对贝阿特丽克丝来说却是经过深谋远虑想出的一个办法。女人每次恋爱都要变换一副面孔。她第三次换面孔,就诡诈而言大有进步。惟诡诈一词能确切表达此类艳遇所产生的经验总结。然而德·罗什菲德侯爵夫人是对着镜子来评价自己的。聪明女人从不会对自己作错误的评价。她们计算脸上的皱纹,目睹眼角两边生出鹅爪似的纹路,看到眼睑上长出一粒粒小囊肿,她们心里清清楚楚,她们煞费苦心保养自己是再明显也不过的说明了。所以,贝阿特丽克丝求助交际花的本事来取得自己的优势,以便同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妇竞争,一星期战胜她六次。
她并不承认这个计划阴险,她出于酷爱美男子卡利斯特而使用这些手腕,决心叫他相信他不讨人喜欢,长相难看,外貌不美,并决心装出好象恨他的样子。对待生性自负的男子,没有比这办法更易收效的了。对他们来说,设法克服这种巧妙伪装的蔑视,不是每天都得争取成功吗?这样更好,这是假怨恨,真讨好。而他眼前看到的是优雅,真实——不知名的伟大诗人们编造出来的所有假象都具有优雅、真实的外貌。
哪个男人心里不会这么想呢:“我具有不可抗拒的魅力!”或者“我战胜了她的反感,我爱对了。”不论哪个社会阶层的风流女子和交际花都明白这个原理。如果你不承认,那我们就要否认科学的追求者,秘密的探索者了。他们为弄清隐藏的动机进行了多年的奋斗。贝阿特丽克丝一方面利用蔑视作为精神支柱,一方面反复使用对照——不断把她舒适的富有诗意的住处同杜·恺尼克公馆进行对照。凡是被遗弃的妻子因为感到气馁都不修边幅,也不收拾内务。德·罗什菲德太太估计到了这一点,所以开始猛烈攻击圣日耳曼区的奢华,斥之为愚蠢。他们言归于好是在不折不扣的万花丛中进行的:室内摆满了美丽的鲜花,豪华之极的花架。她撒娇,作态,要卡利斯特发誓恨他妻子,说他妻子害奶毒是假装的。她在室内陈设无用的时髦小玩意儿本领极高,几乎到了滥的程度。尽管被孔蒂遗弃已经落到遭人鄙视的地步,她还想至少有个道德败坏的声誉。葛朗利厄家美貌富有的姑娘的不幸,一位年轻妻子的不幸,将会抬高她的身价。
女人给头生孩子断了奶,恢复正常生活,就会重显丽色,更漂亮地返回社交界。如果说上了年纪的妇女在生育期间会变得年轻,那么,年轻妇女则会变得秀色可餐,朝气蓬勃,充满生命的brio①,如果允许用这个意大利人形容精神状态的词来形容人体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