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德·葛朗利厄公爵夫人:

七月,盖朗德。

啊!亲爱的妈妈,才过了三个月,我已尝到忌妒的味道了!这下我心里什么感情都有了:深深的恨,深深的爱!我比受丈夫欺骗的妻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根本不爱我!……幸好我有个母亲,有颗心,可以任凭我呼号!……我们这些还有点儿姑娘脾气的女子,只要人家对我们说:“在开启您的宫殿的所有这些钥匙里,这是一把生了锈的回忆的钥匙。您什么地方都可以进去,什么都可以享受,就是图希庄园去不得!”我们就会脚底发痒,眼睛里闪着夏娃的好奇目光,偏偏要到那儿去。德·图希小姐在我的爱里放进了什么样的刺激素呀!为什么她不准我去图希庄园呢?到布列塔尼的一座破房子里去散散步,小住一阵子,就会影响我的幸福,这还算什么幸福呢?我怕什么呢?最后,在蓝胡子太太的种种理由里再加上那所有做妻子的都难以摆脱的欲望,想知道她们对丈夫的影响牢固与否的欲望,您就会明白为什么有一天我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小样儿问道:

“图希庄园是怎么回事呀?”

“图希庄园是您的。”我的好婆婆对我说。

“卡利斯特若是不曾去过图希庄园就好了!……”泽菲丽娜姑妈摇摇头,大声嚷道。

“那样他就不会做我的丈夫了。”我对姑妈说。

“您知道过去发生的事吗?”婆婆机敏地顶了我一句。

“那是堕落的渊薮。”德·庞·奥埃尔小姐说,“德·图希小姐在那里作了许多孽,现在她正为此求天主宽恕呐。”

“这样不是既救了这个高尚女子的灵魂,又使一座修道院发了财吗?”杜·阿尔嘉骑士大声嚷道,“格里蒙神甫告诉我,她送了十万法郎给圣母往见会的修女们。”

“您想去图希庄园吗?”婆婆问我,“值得看一看。”

“不用看,不用看!”我急切地说。

您不觉得这折戏是某种恶作剧的一部分吗?这折戏在种种借口下面重复了多次。最后婆婆对我说:

“我明白为什么您不去图希庄园。您做得对。”呵!妈妈,您不得不承认,这一攮子,虽是无心刺的,也可能会使您下决心要看一看您的幸福是否建立在如此脆弱的基础上,以致会在某座房子里垮下来。应该为卡利斯特说句公道话,他从不曾向我提议去看变成他财产的那座僻静的庄园。我们一旦相爱,就成了缺乏理智的人。因为,他的沉默,他的克制,把我惹恼了。一天,我对他说:

“惟独你提也不提图希庄园,你怕在图希庄园里看见什么?”

“那我们就去吧。”他说。

象所有愿意上当并把举棋不定的难题托付给侥幸来解决的女人一样,我上了当。我们到图希庄园去了。

这地方真美,富有艺术家的雅趣。在德·图希小姐坚持要我别去的这座幽深的庄园里,我感到很愉快。所有有毒的花都开得很美,这是撒旦种的,因为有魔鬼种的花,也有天主种的花!我们只要回过头来一想,就会发现他们各自创造了半个世界。我在不是玩火而是玩弄灰烬的这种处境里,是怎样一种甜中带苦的滋味呀!我观察着卡利斯特,看看一切是否都真的熄灭了,我提防着穿堂风,请相信我!我们一个一个房间走过去,一件一件家具看过去,完全象寻找藏起来的东西的孩子,同时我密切注视着他的神色。我觉得卡利斯特在沉思默想,我起初以为取得了胜利。我感到自己的地位相当巩固,不怕谈论罗什菲德太太了。自从听说了克华西克岩峰上的那件事,我便称她为罗什缺德。我们终于去看了那丛著名的黄杨,就是他为了不让贝阿特丽克丝属于任何人而推她下海时掉进去的地方。

“她能呆在那上面,身子一定很轻。”我笑着说。

卡利斯特保持沉默。

“让我们尊重死人吧。”我继续说。

卡利斯特仍然默不作声。

“我使你讨厌了吧?”

“没有,不过,不要去挑动这个感情。”他回答说。

什么话呀!……卡利斯特看到我为这句话而不开心,对我倍加照顾和体贴。

八月:

唉!我现在到了深渊里,我象传奇剧里的天真少女那样,采着花儿玩耍。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闯进了我的幸福,就象一匹马出现在德国的民间叙事诗里那样。我以为卡利斯特的爱情会由于回想起往事而变得强烈起来,我以为重提那位可恶的贝阿特丽克丝的妖艳会在他心里重新掀起感情的风暴,我以为他会把这种感情倾泻到我身上来。这个本性不良、冷酷无情、顽固不化、意志薄弱的人,象软体动物和珊瑚虫一样,也敢自称贝阿特丽克丝!

……亲爱的母亲,我的心虽然完全属于卡利斯特,但我已经不得不用眼睛监视着可疑之处,眼睛比心还管用,这不是巨大的灾难吗?怀疑不是反倒有道理了吗?事情是这样的:

“我很喜欢这地方。”一天早上,我对卡利斯特说,“因为有了这地方,才有我的幸福,所以你有时把我当做另一个人,我并不怪你……”

这个老实的布列塔尼人面孔羞得通红,我扑上去热烈地拥抱他,不过,我要离开图希庄园,再也不回这里来。

从我恨德·罗什菲德太太恨到希望她死的程度(呵!天哪!自然是死于肺炎或是什么意外事件),我意识到自己对卡利斯特爱得多深,多强烈。这女人打搅我的睡眠来了,我做梦时梦见了她!

难道我有可能遇见她吗?……啊!圣母往见会的见习修女说得对:

图希庄园是个不吉利的地方,卡利斯特在这里重温了旧梦,旧梦的滋味比我们爱情的滋味还要甜蜜。亲爱的母亲,请打听一下德·罗什菲德太太是否在巴黎,要是在,我就待在我们布列塔尼的土地上。可怜的德·图希小姐当初为了实现她的计划,让我在签订婚约那天打扮成贝阿特丽克丝,现在她后悔了。要是她知道我刚才因为我们可恶的情敌而心慌意乱到了什么程度,她又会说什么呢?这可是一种卖身呀!我已经不再是我自己了,我感到羞耻。

一种逃离盖朗德,逃离克华西克沙滩的强烈愿望死死纠缠着我。

八月二十五日:

我拿定主意回杜·恺尼克的老宅子去。卡利斯特因为我心神不安也感到相当不安,决定带我回家。要么是他的阅历浅,一点没有猜出我的心思,要么是他知道我想离开图希庄园的原因,却并不爱我。虽说我想弄明白他同意带我回家的真正用意,可是我又极怕弄明白那可怕的用意,我象孩子一样,为了怕听见一声巨响,便用双手蒙住眼睛,噢!母亲,我心里爱人家,可是人家没有以同样的爱来爱我。卡利斯特可爱,这不假。可是,一个由您抚养长大的二十岁的姑娘,象我这样纯洁多情的姑娘,许多女人都对您说长得漂亮的姑娘,把开在心灵里的所有花朵都献了出来,除非是个怪物,哪个男子收到这些花朵不会象卡利斯特这样讨人喜欢,和蔼可亲呢……

九月十八日,恺尼克公馆:

他忘掉她了吗?这是犹如遗恨一般在我心里回荡着的唯一思想!啊!亲爱的妈妈,是不是所有做妻子的都象我一样要同回忆进行斗争?纯洁的姑娘只应该嫁给清白的小伙子!可是,这是令人失望的空想,宁可婚前有情敌,不要婚后有情敌。啊!亲爱的母亲,可怜可怜我吧,虽说我目前是幸福的,象惟恐失去幸福而牢牢抓住不放的妻子那样幸福!……有时这是一种毁灭幸福的方式,深谋远虑的克洛蒂尔德这样说过。

我发现,五个月来,我脑子里只想到自己,也就是说,只想到卡利斯特。请告诉克洛蒂尔德姐姐,她怀伤守节,我时常想到;忠于死者,她是很幸福的,她不用担心会有情敌。我拥抱亲爱的阿苔娜依丝,我发现于斯特非常爱她。照您在上封信里对我说的看来,他担心人家不把阿苔娜依丝嫁给他。您要把这种担心当作珍贵的花来培植。阿苔娜依丝一定会做主妇的,可我,我害怕从卡利斯特身上得不到卡利斯特。我肯定是个仆人了。亲爱的妈妈,谨向您致以亲切的问候。啊!如果我忧心忡忡确有道理,那,我就是以昂贵的代价买下了卡米叶·莫潘的财产!……向父亲请安。

这些书信完全说明了妻子和丈夫的微妙处境。萨宾娜认为他们结婚是出于情投意合,卡利斯特则认为他们结婚是因为门当户对。总之,蜜月的欢乐没有完全遵守夫妻共有财产的法制。新婚夫妇在布列塔尼逗留期间,著名建筑师葛兰杜在克洛蒂尔德和德·葛朗利厄公爵夫妇的监督下,领导了杜·恺尼克公馆的修缮工程和配置家具的工作。为了小夫妻能在一八三八年十二月回到巴黎来,该做的事都做了。萨宾娜满心喜悦地在波旁街安顿了下来,这倒不是想做家庭主妇,而是想知道家里人对她婚姻的看法。卡利斯特英俊恬淡,很乐意在姨姐克洛蒂尔德和丈母娘的带领下出入社交界。她们对他的顺从表示满意。他凭其姓氏、财产和姻联关系在社交界获得了一席地位。他的妻子在社交界被视为最讨人喜欢的人物之一。妻子的成功,上流社会的消遣,该尽的责任,巴黎冬季的娱乐,既能产生兴奋剂,又提供种种插曲,给小家庭的温暖颇增添了一些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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