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的人彼此议论着,说卡利斯特长得象他们见到过的杜·恺尼克家的前辈。啊!庄重崇高的布列塔尼,何等的信仰之邦,宗教之乡!但是,进步窥伺着布列塔尼,人们在这里架桥筑路,新思想也会跟着来到,那就要同布列塔尼的崇高永别了!一旦人们向农民证明,他们与卡利斯特是平等的人,只要他们愿意相信,他们肯定再也不会象我看到的那样自由,那样自豪!在这以和平手段收回土地的妙举和签订契约以后,我们便离开了这块一向时而绚丽多采、时而阴沉凄凉的迷人地方,来到这里拜见使我们获得幸福的人。卡利斯特和我,我们感到应向圣母往见会的见习修女表示谢意。为了纪念她,卡利斯特将根据德·图希家的族徽来制订他的纹章,其样式是:黄色和绿色为底,横竖各一条等分线,交叉两条对角线;当中镶一只银鹰,鹰嘴衔着那句美妙的女性铭言:

怀念您!

杜·恺尼克家的朋友格里蒙神甫,昨天领着我们来到圣母往见会的女修道院。妈妈,他对我们说,你们亲爱的费利西泰是个女圣人。对他来说,费利西泰当然是个女圣人喽,既然费利西泰皈依天主教的壮举使他荣升了教区的代理主教。德·图希不肯见卡利斯特,只见了我,看上去她对我的拜访非常高兴。

“你告诉卡利斯特,”她低声说,“我不肯见他,是鉴于良心和服从,因为人家不允许我见他。但我宁愿不用成年累月的痛苦来换取这几分钟的快乐。啊!当人家问我心里想什么的时候,你知道,我是多么难于回答。我头脑里思绪万千,象阵阵旋风,瞬息即逝,可是见习修女的导师不肯理解。有时候,意大利或巴黎,种种情景,历历在目,同时也想到卡利斯特。”她以您所知道的那种绝妙的诗歌语言说,“卡利斯特是这些回忆的太阳……我年纪太大了,不能入加尔默罗修女会,便入了圣弗朗索瓦·德·萨勒①创建的圣母往见修女会。唯一的原因是这位圣人说过:‘我将让你们光头,而不让你们赤脚!’,同时他反对那些损害身体的苦行。确实,犯罪的是脑袋。这位主教圣人把管思想和意志的教规订得很苛厉是做得对的!……这正是我所希望的,因为我的头脑是真正的罪犯,它直到四十岁这样致命的年龄还在感情问题上欺骗我,虽说在这年纪我可以一时间比年轻女子幸福四十倍,可是以后我比她们要五十倍的不幸……”她显然很高兴地中断了谈她自己,她问我:“哎,孩子。你满意吗?”

①圣弗朗索瓦·德·萨勒(1567—1622),日内瓦主教,圣母往见会的创建人。

“您看得出我正沉浸在爱情和幸福的狂喜之中!”我回答她说。

“卡利斯特既善良单纯又高尚英俊。”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我已把你立为我的财产继承人,你除了拥有我的财产,还拥有我梦寐以求的双重理想……”她停了一下,又继续说,“我为自己所做的事感到高兴。我的孩子,你现在可不要忘乎所以。你们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幸福,只要伸出手来,幸福便从天而降。但,你要想想如何保住幸福。哪怕只是为了从这里带回我的经验之谈,你来一趟也是非常值得的。目前卡利斯特是被动地接受具有感染力的爱,你没有使他产生爱情。要使你的幸福持久,亲爱的,你要努力将这个原则和第一个原则结合起来。为了你们俩的利益着想,你要设法任性、撒娇,必要的时候,凶一些。当然,我无意要你使坏心计,也无意要你蛮不讲理,而是要你讲究技巧。在消耗与挥霍之间,有个节约问题。你要恰如其分地对卡利斯特施加一点影响。下面是我要说的最后一点俗家话,我是留着对你讲的,因为我心里担心,为了救卡利斯特而牺牲了你:你要牢牢拴住卡利斯特,给他生几个孩子,让他把你作为孩子的母亲来尊敬……”最后,她以激动的口吻对我说,“你要设法使他永远不再见到贝阿特丽克丝!……”

贝阿特丽克丝的名字使我们俩都陷入一种茫然若失的状态,四目相视,彼此都流露出隐隐约约的不安情绪。

“你们回盖朗德去吗?”她问我。

“回去的。”我对他说。

“那么,任何时候你们都不要到图希庄园去……我不该把这份财产给你们。”

“那为什么?”

“孩子呀!图希庄园对你来说好似蓝胡子的密室①,因为,唤醒已经沉睡的感情,是再危险也不过的了。”

亲爱的母亲,我给您复述了我们谈话的主要内容。虽说德·图希小姐让我讲了很多事,可是她叫我想得更多,因为当我沉醉在旅行和诱惑卡利斯特的欢乐之中时,忘记了我在第一封信里和您谈到的严重的精神状态。

在南特这座优美迷人的城市好好游览了一番,到布列塔尼广场参观了夏雷特②壮烈牺牲的地方之后,我们打算沿卢瓦尔河回圣纳泽尔,因为我们已经走过从南特去盖朗德的旱路了。轮船确实不及马车。许多人一起旅行,是垄断这个现代怪物的一大发明。

①蓝胡子是法国佩罗童话中的一个恶魔。他杀死了六个妻子,将她们的尸体藏进一间密室。任何一个年轻妻子,如果出于好奇想偷看这间密室,就会同样遭到被杀害的命运。

②即夏雷特·德·拉孔特里,详见本卷第19页注②,但夏雷特实际上死于维雅姆广场,而不是布列塔尼广场。

两个长得相当漂亮的南特少妇在甲板上窜来窜去,得了我称之为凯嘉鲁埃家的病症——这是句笑话,待我给您描绘了凯嘉鲁埃一家人之后,您就会明白了。卡利斯特的行为非常得体,象个真正的世家子弟,没有拿我到处炫耀。尽管对他的高尚情趣非常满意,——象收到人家送的第一只小鼓的孩子一样——我认为现在是试一试卡米叶·莫潘教我的办法的极好机会,因为跟我谈过话的确实不是见习修女。我于是摆出一副爱赌气的小样儿。卡利斯特非常可爱地为此感到惊慌不安。他低声问我:“你怎么啦?……”我老实回答说:

“没有什么!”

我承认,这样说真话,起初取得的成绩不大。在庄重可能挽救女子及其权势的种种情况下,谎言是个决定性的武器。卡利斯特变得非常焦急不安。我把他领到船头一大堆缆绳之间。在那儿,我用一种虽不是伤心,但却是焦虑的语气,向他诉说了女人嫁给美男子的不幸和担心。

“啊!卡利斯特,”我大声嚷道,“我们结婚有个很大的不幸,您不曾爱过我,您不曾选择我!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没有象座雕像那样愣在那里不动!是我的心,我的爱慕,我的温情,在乞求着您的爱。有一天,您会因为我主动把少女纯洁的、不由自主的珍贵爱情送给了您而惩罚我的!……我也许应该耍脾气,撒娇,可是我感到没有勇气和您对抗……要是那个看不起您的可恶女人在这儿,处在我的地位,您大概连看也不会看一眼这两个奇丑的布列塔尼女人。按巴黎的标准,她们只能算在牲口一类里……”

母亲,卡利斯特流下了两滴眼泪,他转过身去不让我看见。他发现船到了下安福尔省,就跑去对船长说,让我们在这儿下船。用这种方式来答复我,我便软了,特别是下船后还在下安德尔省一家蹩脚的旅店里歇了三个小时。我们在旅店的小房间里吃了一餐新鲜的鱼,就象风俗画家们画的那种鲜鱼,窗外从卢瓦尔河美丽的水面上传来安德雷省①冶金工厂的轰鸣声。看到经验如何在起作用,我大声叫嚷起来:

“啊!费利西泰……”

修女给我出的主意和我表里不一的表现,卡利斯特万万没有料到。他打断我的话,用绝妙的文字游戏②回答我说:

“那就让我们留个纪念吧!我们找个画家来画下这幅景色。”

①安德雷省,又称安德尔与卢瓦尔省,与安德尔省毗连。

②德·图希小姐的名字费利西泰的涵义是“幸福”“如意”,因而卡利斯特以为萨宾娜对此地感到特别满意。

“用不着,亲爱的妈妈,”我哈哈大笑,笑得卡利斯特不知所措,我看他几乎都要生气了。

“可是这景色,这场面,已经烙在我的心上了。”我对他说,“永远磨灭不了,它的色彩也模仿不了!”

啊!母亲,我无法做到心里爱他,外表装出吵架或不和的样子。卡利斯特愿意把我怎样,我就会怎样。那眼泪,我想,是他为我流的第一次眼泪:这眼泪难道不比那对我的权利的第二次表白更珍贵吗?……一个无情的妻子在船上发了脾气之后可能会变成贵妇和主妇,而我,却又一次失败了。照您的办法,我愈是耍女儿家脾气,我愈是变成妻子。因为,我对待爱情的态度极其软弱。我的主人看一眼,我就软下来了。不!我不是放纵爱情,我是把自己拴在爱情上面,象母亲把自己孩子紧紧抱在怀里那样,生怕发生什么不幸的事儿。“)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