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来谈谈巴黎的情况吧。
巴黎听到了排射枪声大为震动。巴黎还不完全清楚谁是谁非。但是它总觉得自己受了创伤,伤口在淌血。
罗伯斯庇尔一直呆在雅各宾俱乐部,正像一名地方长官在自己的要塞里一样。他在那里才感到自己真正有权势。但是,这个时候,民众这个堡垒已经由于巴纳夫、迪波尔和拉梅特的退缩造成了缺口,大家都可以进去。
雅各宾派让一个自己人去打听消息。
至于他们的邻居,斐扬派可不需要派人去,他们时时刻刻都能得到消息。这是他们搞的把戏,而且刚刚赢得了胜利。在十分钟后雅各宾派的探信人回到俱乐部,他碰到逃跑出来的人,他们把这个可怕的消息告诉了他:
“拉法埃特和巴伊屠杀民众!”
他们不可能听到巴伊发出的绝望呼叫声,他们也不可能看到拉法埃特置身于炮口之前。
因此探信人回进会场时轮到他发出可怕的叫喊声,好在人数也不多,只有三十到四十个雅各宾派人在旧修道院里开会。他们知道斐扬派想把这次肇事的责任归到他们的身上。第一份请愿书不是从他们的俱乐部里出去的吗?的确,他们是把它收了回来,但是,第二份很显然是从第一份脱胎而来的。他们很害怕。
人们称为美德的幽灵、卢梭哲学影子的罗伯斯庇尔的苍白脸色从苍白变为死灰色。这位阿拉斯的谨慎小心的代表想溜走,但没能溜掉。他不得不留下来,.而且不得不作出决定,这个决定是害怕的产物。
这个组织宣称它否认人们在印刷品上归咎于它的不实之词,它再度宣誓忠于宪法,服从议会的法令。
它刚刚宣读了这个宣言,从雅各宾俱乐部几条陈旧的走廊里传来街道上的喧闹声。
这个闹声里有笑声、嘘声、叫嚷声、威胁声和歌声。雅各宾党人都侧耳细听,巴望着这声音别在他们那儿停留下来,而是继续向前到王宫那边去。
不!在圣奥诺雷街上的那道阴暗的矮门前,闹声停了片刻之后又响起来,而且一直逗留在那个地方,为了给已经非常恐怖的气氛火上加油,某些参加者还大声呼喊:
“这是些从练兵场回来的雇佣军……他们提出用炮轰来摧毁这扇门……”
幸好一些士兵出于谨慎在各扇门前都布了岗哨。人们关闭各条通道,防止由于对自己搞的流血事件正处于极其激动和兴奋的这支军队在这个地方重演一次。然后,雅各宾党人和观众陆续离开,正因为大厅里只有三四十人,旁听席上也只有百来个人,撤退工作很快就完成了。
罗兰夫人在这一天到处跑,她也参加旁听。她讲起有一个雅各宾党人听到雇佣军要冲进大厅来,不知所措竟然跳进女旁听席。
他在受到罗兰夫人认为他应为自己那么害怕而羞惭的责备后,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但是,如前所述.演员和观众一个接一个都从那扇开着的门里溜了出去。
罗伯斯庇尔也走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向右走还是向左走?回家去就应该向左走—大家都知道他住在马蕾堡的中心—但是,他必须穿过雇佣军队伍。
他宁愿去圣奥诺雷区,请求住在那里的佩蒂翁庇护。他转身向右走。
罗伯斯庇尔很想别让人看见他。但是,就凭他穿着简朴的橄榄绿衣服,纯正的公民服饰—条子服装是后来才兴起的—戴着一副眼镜,它表明这位正直的革命党人的眼睛在灯下熬夜刻苦钻研而受了损伤,他那种鼬鼠和狐狸般的歪歪斜斜的步伐,能避人耳目吗?
罗伯斯庇尔在街上才走了二十步,就有两三个人互相说道:“罗伯斯庇尔,……你看到了罗伯斯庇尔了吗?……这是罗伯斯庇尔!”
妇女停步不走,两手握在一起-—妇女非常喜欢在演说中总是非常注意突出内心同情心的罗伯斯庇尔。
“怎么,这是亲爱的罗伯斯庇尔先生,这是他吗?”
“对。”
“他在哪里?”
“那边,那边……你看到这个瘦削和搽粉的小个子吗?他由于谦逊,在围墙边急匆匆地走不愿意见人。”
罗伯斯庇尔一点也不是由于谦逊而不愿意见人。他是由于害怕而避不见人。但是,谁敢说这个正直而廉洁的罗伯斯庇尔,民权的保卫者,为了害怕而避不见人。
有一个人径直走到他的面前,看看究竟是不是他。罗伯斯庇尔压低帽子,不了解人家为什么都要望着他。这个人认出是他。
“罗伯斯庇尔万岁!”他高声呼叫.
罗伯斯庇尔心里却在想,与其和这样一个朋友打交道倒不如和一个敌人打交道来得好。
“罗伯斯庇尔!”另一个更为狂热的人又高声呼喊,“罗伯斯庇尔万岁!如果一定要有国王,为什么不是他呢?”
啊!伟大的莎士比亚!“恺撒去世:让杀他的人成为恺撒!”是啊!如果有一个人竟抱怨自己有民望,那就是此时此刻的罗伯斯庇尔。
他的身旁围了一圈人,要把他举起来欢呼胜利!
他从自己的眼镜上朝左右扫射出一道惊慌失措的目光,寻找有那么一扇开着的门户,有那么一条阴暗的小路可以供他逃跑,供他躲藏。
此时正好他感到有人抓住他的胳膊,迅速地把他拖向一边,他的耳朵边有一个友好的声音向他轻轻地说:
“来吧!”
罗伯斯庇尔顺势听任该人摆布,看到一扇门在身后关上,认出自己处身于一家细木工的铺子里。
这个细木工年约四十二到四十五岁。他的身边站着他的妻子,在一间房子的最里面的是他的两个女儿,一个十五岁,另一个十八岁,正在安排全家的晚餐。
罗伯斯庇尔的脸非常苍白,几乎要晕过去了
“莱奥诺勒,”细木工说,“来一杯水!”
莱奥诺勒,细木工的大女儿手里捧着一杯水抖抖嗦嗦地走过来。
严肃的民权保卫者的嘴唇可能碰到了迪普莱小姐的手指。因为罗伯斯庇尔是在细木工迪普莱家里。
当罗兰夫人了解到他遭受的危险,而且危险还在加重,就来到马蕾堡向他提供她的家里可以作为避难所,但是白跑了一次。暂时不提罗伯斯庇尔吧,他正安全地呆在迪普莱的出色的家庭里。迪普莱马上要去干他的荒唐事,跟着吉尔贝医生到杜伊勒里宫去。
王后这一次还是在等人。但是,这一次她等的可不是巴纳夫,她也不是在康庞夫人的中二层房间里,不是手放在门的插销上站着等待,而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两手捧着头,坐在一张椅子上。
她在等待派到练兵场去,而且在夏约的顶上看到了一切的韦贝尔。为了公正地对待王后,也是为了很好地了解她为什么仇恨法国人以及人们为什么要这样指责她,前面已经讲过她从瓦兰纳回来的旅途中所受的痛苦,现在再来讲一讲她回来以后所感受的痛苦。
一位历史学家可能是有偏见的,我们只不过是小说家,偏见是不允许的。
国王和王后已经给抓住了,民众只有一种想法:有过第一次逃跑,可能会有第二次,而第二次就可能会逃到边境。尤其是王后被人看作一个法力无边的女巫师,像美狄亚一样,坐在一辆两条龙拉着的车子从窗口里飞走。
这种想法不仅流传于民众之间,甚至连负责看守玛丽一安托瓦内特的军官都相信这种说法。
德?古维翁先生在向瓦兰纳逃跑期间,曾经使她落在他的手掌之中,而他的情妇,藏衣室女侍曾经向巴伊揭发过国王的离宫出走。德?古维翁先生声称如果不是德?罗什勒尔夫人一-大家记忆犹新,这就是那位藏衣室女侍的名字-一而是另外一个女人获得进入王后卧室的权利,他拒绝承担任何责任。总之,他在通向王家卧室的楼梯底部放了一张罗什勒尔夫人的相片,以便哨兵可以据以验证每个来求见的人,不允许任何其他妇女进入。
王后得悉这个命令马上来到了国王的卧室,向国王申诉。国王无法相信,他派人到楼梯底部去核实这件事。但是,这是事实。
国王派人把拉法埃特叫来,请求他拿掉这张相片。相片拿走了,王后平时的女侍又重新回到她身边来服侍。但是,另一项不亚于这道使人感到屈辱的命令的预防措施取代了前一道命令:各营营长通常驻守在王后卧室的前厅,这个厅人们称它为大房间。现在接到命令应该注意王后卧室的房门永远保持敞开,以便可以一直监视王室一家。
一天,国王试着去关上这扇门。
军官马上过来把门重新打开。
片刻之后,国王又重新把它关上.
但是,门马上又被人打开了。
“陛下,”军官说,“您关这扇门是没有用的。您关多少次我就把它重新打开多少次,这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