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军队是由拉法埃特的副官统率的。这个副官是谁,没有人提到过他的名字,拉法埃特又一直有那么多的副官,对这段历史来说,只能是个损失。

不管怎么样,平坡上有人打了一枪,射中了这位副官,但伤口不大,而且就这么孤零零的一枪,大家也就没当一回事。在大石酒店也发生与此相同的情景,拉法埃特亲自带着三千人和那门炮经过大石酒店。

但是富尼埃带着一帮混蛋在那里,肯定就是对理发匠和残废军人行凶的那伙人,他们筑起了街垒。

拉法埃特朝街垒径直走去,而且拆毁了街垒。

富尼埃隔着一辆大车的轮子瞄准拉法埃特打了一枪,幸运的是这一枪没有打响。街垒被攻下了,抓住了富尼埃。有人把他押到拉法埃特面前。

“这是谁?”他问。

“这就是朝您打枪的人,不过没有打响。”

“放了他,让他到别处去找死吧!”

富尼埃并没有去找死。他暂时不见了,到九月大屠杀中才再度露面。

拉法埃特来到了练兵场,在那里大家在请愿书上签名,气氛安静极了。

既然孔多塞夫人领着她那一岁的儿子在这里散步,可见得那里是非常安静的。

拉法埃特一直向前到达祖国祭台前。他问那里在干什么。有人把请愿书拿给他看。请愿者在请愿书上签过名后,就开始回家。他看不出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就和他的军队撤回去了。但是,要是说那打伤了副官的一枪,还有那瞎火的一枪没有引起练兵场方面的注意,在议会里却引起了可怕的反响。我们可别忘了议会想搞一场保王派政变,而且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拉法埃特受伤了!他的副官遇害了!……练兵场发生了屠杀!……”

这条新闻在巴黎传播开来,而且也是议会正式向市政厅传达的新闻。

但是市政厅已经在打听练兵场发生了什么事,它派出三名保安警察,雅克先生、勒诺先生和阿尔迪先生。

在请愿书上签名的人从祖国祭台上看到有一队新的行列向他们走来,这一队人是从河边过来的。

他们派出代表迎上前去。

三名保安警察—他们刚刚走进练兵场—朝着祖国祭台走来。他们看到的并不是一群惊慌失措、闹闹哄哄、充满威胁的捣乱分子,而是一些市民,一部分人在结伴散步,其他人在请愿书上签字,最后,还有人嘴里唱着《行啦歌》在跳法兰多拉舞。人群是安静的,但请愿书的内容可能是叛逆的,保安警察要求把请愿书读给他们听听。

他们把请愿书从头至尾读了一遍,正因为它已经读过一次,这一次受到普遍的喝彩声,一致的欢呼声。

“先生们,”治安警察说,“我们非常高兴得以了解你们的心情。有人告诉我们说这里很纷乱,他们欺骗了我们。我们一定会汇报我们看到的情况,汇报练兵场的秩序安静稳定。而且我们非但不阻拦你们的请愿,当有人妄图跟你们捣乱时还要用警察力量来帮助你们。如果我们不是在执行公务,我们也要签名的。如果你们怀疑我们,我们可以作为人质留在你们的身边,一直到签名结束为止。”

既然市政议会的成员也像公民一样要在请愿书上签名,只不过由于市政议会成员的身分使他们无法签名,那请愿的意图完全是所有人的意图。

他们看到这三个人抱着怀疑态度走来,猜想他们是怀有敌意。现在这三个人对请愿表示赞同,这对请愿人是很大的鼓励。在公民和国民自卫军之间刚刚发生过不太严重的吵骂,有两个人因而被捕。在当时这种情况下是常有的事,两个被浦者完全是无辜的,因此签名中的知名人士要求释放他们。

“我们承担不了这件事,”市政议会的代表答覆,“但是,你们指定几个委员,和我们一起到市政厅去,司法机关会同意释放他们的。”

当时,人们指定了十二名委员,大家一致任命比约为委员,因此他参加了这个委员会,和三名代表一起去市政议会。来到沙滩广场时,委员们对广场上布满了士兵感到非常惊奇,费了好大的劲才在这个刺刀的丛林中打开了一条通道。比约带头走在前面,大家都记得他对市政厅是很熟悉的,我们也看到他和皮都不止一次进去过。

在议会的大厅门前,三个治安警察请委员们略等片刻,打开门进去后就再也没有露面。

委员们等了一个小时。

毫无动静!

比约感到不耐烦,紧蹙着眉头,跺着脚。

突然门打开了,出来了以巴伊为首的市政府人员。巴伊的脸色非常苍白。他首先是位数学家,很能明辨是非。他感到这是被人推着去干坏事,但议会的命令又明摆在这里,巴伊一定要执行到底。

比约朝着他走上前去。

“市长先生,”他以大家都已熟悉的那种坚定的语调说,“我们等了您有一个小时了。”

“您是谁?您要想跟我讲些什么?”巴伊问。

“我是谁?”比约回答,“使我感到吃惊的是您会问我这个问题,巴伊先生,向左走的人的确不会认识那些向右走的人……我是比约。”

巴伊吃了一惊,仅仅这个名字就使他想起这是第一批进入巴士底狱的人中的一个;在可怕的屠杀富隆和贝蒂埃的日子里就是这个人守卫着市政厅,国王从凡尔赛回来时,就是这个人走到车门前,把三色标志结在路易十六帽子上的,他就是在十月五日到六日夜里叫醒拉法埃特的那个人;最后也是他把路易十六从瓦兰纳押回巴黎。

“至于我要对您讲的,比约接着又说,“我要告诉您,我们是聚集在练兵场的民众派遣来的。”

“那么民众要求什么呢?”

“他们要求履行您的三位使者的诺言,就是说,释放两名受到不公正控告的无辜公民,我们可以为他们作担保。”

“好吧!”巴伊为图结束谈话,“我们保证过履行这样的诺言吗?”

“为什么你们不履行诺言?”

“因为这些诺言是对叛逆分子作的。”

委员们瞠目对视。

比约皱起了眉头。

“叛逆分子?”他说,“啊!那么我们现在是叛逆分子?”

“对,”巴伊说,“对叛逆分子的诺言,而且我马上要去练兵场,使那里平静下来。”

比约耸耸肩,笑了起来,那是一种从某些人嘴里发出来带有威胁性粗俗的笑。

“使练兵场平静下来?”他说,“但是您的朋友拉法埃特是从练兵场出来的,您的三位代表也是从练兵场来的,他们可以告诉您,练兵场要比市政厅平静得多!”

正在这个时候,一名博纳一努弗勒营中心连队的上尉惊慌失措地跑步过来。

“市长先生在哪里?”他问。

比约站到一边以便让他看到巴伊。

“我在这里。”巴伊说。

“准备战斗,市长先生,准备战斗!”上尉大声说,“练兵场打起来了,有五万个坏蛋聚集在那里,准备向议会进军!”上尉刚说了这几句话,比约那只粗大的手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部。

“是谁这样说的?”这个农场主问。

“谁说的?议会。”

“议会是撒谎!”比约说。

“先生!”上尉边说边拔出自己的军刀。

“议会是撒谎!”比约重复了一句,一面抓住军刀的刀柄和刀身之间,从上尉手中夺了过来。

“够了,够了,先生们!”巴伊说,“让我们亲自去看一看吧……比约先生,我请您交还这把军刀。如果您对派您来的那些人有威信的话,请回到他们那里去,请他们散开。”

比约把军刀扔在上尉的脚边。

“散开!”他说,“那怎么行,法令赋予我们请愿权,除非有另一个法令取消我们的这个权利,决不允许任何人—不管是市长还是国民自卫军司令—妨碍公民表达自己的心愿……您要去练兵场?我们带您去,市长先生!”

那些围着现场中几个主要人物的人只等巴伊的一道命令、一句话、一个手势,就要把比约给抓起来,但是,巴伊觉得方才跟他讲话的声音是那么洪亮,那么坚定,这是民众的声音。他示意放比约和其他委员走。

他们走出市政厅来到广场上,在市政厅的一个窗口上一面大红旗被天空中正在形成暴风雨所刮起的微风卷扬得旗面上出现一道道血红色的褶痕。

不幸的是,这阵暴风雨太短暂,只打雷却不下雨,使白天的天气更加炎热,空中时而会有一道电光闪烁,情况就是如此。当比约和十一名委员回到练兵场,那里的人群几乎又增加了三分之一。

这块宽阔的场所人们按其能够容纳的人数估算,大约有六万人左右。

这六万个男女公民分散在广场各处:一部分在祖国祭台周围的斜坡上,一部分在平台上,还有在祭台的台阶上。比约和十一个伙伴的来到,引起了一阵大骚动,人们从各个方面奔过来,你拥我挤。两位公民有没有被释放?市长先生是怎样答覆的。

“两位公民没有被释放,市长先生没有答覆,但是他自身作了很明确的答覆:请愿者是叛逆。”

叛逆者开始嘲笑这个送给他们的头衔。大家去散步、回到原来的地方,干原来的事情去了。

在这段时间里,签名还在继续进行。

这时大约已有四到五千人签过名,估计到傍晚前约有五万人签名,这种可怕的一致意见将迫使议会屈服。

突然,一个公民气喘吁吁地奔过来,他也像委员们一样不但看到了市政厅窗口的红旗。此外,他报告他们就要向练兵场进军,国民自卫军大声欢呼,以后,他们把子弹上了膛,最后,在枪上膛的士兵中,一名市府官员一行一行地跟他们的领队低声耳语。

那时,在巴伊和市政议员带领下,全体国民自卫军取道开赴练兵场。

提供这些细节的报信人赶在他们前面,以便把这些凶险的消息通知革命党人。

但是在这块上一年进行联盟、神圣的宽广土地上,气氛是那么平静,那么协调一致,那么友爱,公民在这里行使宪法承认的权利是不会相信遭受什么威胁的。

他们倒是在想是不是报信人弄错了.

签名照常在继续,跳舞和唱歌的人更多了。

但是,人们听到了传来的鼓声。

这个鼓声越来越近。

因此,大家面面相觑,有点担心起来,首先在平坡上发生了很大的骚动,看到了闪闪发光的刺刀,如同一片铁制的庄稼。革命党各团体的成员集合在一起,建议撤退。

但是,比约在祖国祭台上高声喊道:

“弟兄们,我们怎么办?害怕什么?戒严法可能是冲我们来的,也可能不是冲我们来的。如果它不是针对我们的,我们为什么要逃?如果是针对我们的,它也要公布出来,限令我们解散。因此,到那时,我们再撤退也来得及。”

‘对啊!对啊!”从各方面有人高声呼喊,“我们没有超过法律规定的期限……让我们等限令……应该有三次限令……留下别走!留下别走!”

人们就留下没走。

就在这个时候,鼓声越来越近,国民自卫军从三个入口处进入练兵场。

这一大群军队的三分之一在军事学校旁边的入口进场。另外三分之一在过去一点地方进场。

最后,余下的三分之一从正面对着夏约高地的口子入场。这一边,军队穿过木桥,向前行进,红旗开道,巴伊就在这部分军队里。

不过,红旗是一面小得几乎看不到的三角旗,因此,这支军队并不比其他两支军队更引人注目。

这些就是练兵场上请愿人看到的东西。现在,进来的人又看到些什么呢?

在宽阔的平原上挤满了没有伤害他人之意的闲逛者,在平原中央就是宏伟建筑物,祖国祭台的平台。有四座巨大的阶梯供人们登台,阶梯大得可以供四营兵同时拾级登台。

在这座平台上一级一级棱锥状地上升到达一个土台,就是祖国祭台。在祭台中央有一棵漂亮的棕桐树遮荫。

如果从最下一级直到最高一级,每一级台阶充当凳子,按照它的容量,可以容纳相当可观的观众。

人们组成的金字塔响起一片嘈杂声和愤怒声。

人数约有四千,带着大炮的马蕾堡和圣安托万区的国民自卫军在邻近军事学校南面角上的入口处进入广场。

军队在建筑物前拉开。

拉法埃特不太信得过这些从马蕾堡和郊区来的人,他们是他的军队里的民主派。他给他们增添了一营雇佣军。

雇佣军,这是现代化御用军。

我们在前面已经讲到过,它是由旧军队、被解散的御林军、拉法埃特分子中疯人派组成。他们得悉有人朝他们的神开枪.就来对这个罪行施行报复。这个罪行在他们看来跟国王犯下的危害国家罪是不能等量齐观的,而要严重得多。

这支自卫军是从大石酒店这一边来的,在喧闹、令人生畏和恐怖的气氛下通过练兵场中心。他们一进入广场,就看到面前的祖国祭台。

最后,突然看到木桥上来了在一面不起眼的红旗前导下的第三支军队。这支军队由国民自卫军的预备队组成,又掺进百来个龙骑兵和一群带剑的理发匠,这是他们的特权,而且武装到牙齿。

就从这几个入口处,在步行的国民自卫军之后,来了一些骑兵。方才只有片刻的暴风雨—也可以看作是一种征兆吧—雨量小得只能将一些灰尘打落在地上,现在又被骑兵的铁蹄扬起团团尘雾,使目睹者看不到或者只能像透过一层面纱或一个裂口那样模模糊糊地看到马上要发生的惨剧。

我们力图把人们透过面纱或裂口看到的情景写出来。首先,这群人被骑兵赶得在马前旋转,骑兵在这宽广的杂技场上纵马驰骋。完全被围在一个铁圈中的人群像躲进一个不可侵犯的避难所一样,躲在祖国祭台的台脚边。

然后,从河那边孤零零地发了一枪和一阵强大火力的排射,排射后的烟雾升上了天空。

巴伊刚刚受到在格勒内尔那边斜坡上站得满满的顽童发来的嘘声。在嘘声中,响起一下枪声,飞过来一颗子弹,穿过巴黎市长的身旁,打中一名骑兵,使他受了轻伤.

因此,巴伊下令开枪。但只是朝天放枪,吓唬吓唬而已.但是,作为这阵排射的回声,另一次排射响应了。这是雇佣军在射击。

对谁?为什么要射击?

对祖国祭台周围手无寸铁的人群!

这一次排射之后是一声可怕的叫喊。而后人们看到了迄今还是很少见到的情景,但这种情景以后人们可看到了不少次。人群逃跑了,而且在他们身后留下了一些再也不会动弹的尸体,受伤的人在血泊中爬行。

在烟雾和尘埃中,骑兵还是猛烈地追逐那些逃跑者。练兵场呈现一幅悲惨的情景,尤其是那些被子弹打中的妇女和儿童。

当时,在这种场合必然要发生的事发生了,就是愈来愈嗜血如狂,滥肆杀戮。

炮兵安置好大炮,准备射击。

时间是那么紧迫,使拉法埃特只能自己扑到炮队前,让自己的身体和坐骑堵住炮口。

纷乱片刻之后,发狂的人群出于本能奔向马蕾堡和圣安托万区的国民自卫军行列。

国民自卫军的行列让出通路,收留了这些逃跑者。风把硝烟吹到他们这一边,所以,他们什么也看不见,还认为这群人仅仅由于害怕才向他们这边涌过来。

硝烟散去,他们才惊骇地看到满地血迹斑斑,铺满了尸体!正在这个时候,一位副官跑步过来,向圣安托万区和马曹堡的国民自卫军下达命令,前面开道,打扫广场,以便和另外两支军队会师。

但是,他们却反其道而行之,举枪瞄准了副官和正在追逐人群的骑兵。

副官和骑兵在革命党人的刺刀下退却了。

凡是逃往这边的人都发现这里是一些坚定不移的保护者。一会儿,练兵场上的人都撤离了。留在那里的只是一些被雇佣军这场可怕的射击打伤或打死的,还有那些不幸的逃跑者中被龙骑兵刀砍或马匹践踏成伤或致死的男女和小孩的躯体。但是,在这场杀戮中,革命党人面临成堆倒地的尸体、受伤人的呼号以及步枪排射,黑洞洞的炮口,面无惧色,收集好请愿书,他们也和那些人把马蕾堡和圣安托万区国民自卫军的行列作为避难所一样,多半把桑泰尔店铺作为避难之地。

是谁下的射击命令?没有人知道。这是一个历史上的迷。虽然经过最认真的调查研究,一直没有办法说清楚。不管是骑士风度的拉法埃特,还是心地善良的巴伊都不喜欢流血,而他们一生都受着这次流血事件的折磨。

他们的民望就在这一次扫地。

在这场屠杀的场地上留下多少受害人?大家都不清楚。因为有一些人尽量缩小人数,以便减轻市长和总司令的责任,另一些人尽量扩大人数,以便加剧民众的愤怒。

黑夜来临了,人们把尸体扔进了塞纳河。塞纳河,这个盲目的帮凶,把他们送往海洋,海洋吞没了他们。

但是,不管巴伊和拉法埃特得到宽恕,受到议会的祝贺,还是立宪党的报纸把这次行动称为法律的胜利,都是徒劳的。这次胜利受到了谴责,这些谴责对当权者在整个灾难性日子里非战斗情况下大肆杀戮是完全相称,毫不过分的。民众会给予事物真实的名称,他们把这次所谓的胜利称之为练兵场的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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