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皮都说,“看样子你想去的那个地方一定很好玩。”

“那地方我只去过一次,皮都,不过我很乐意再去一次。”

“这样的话,”皮都说,“那你就去告诉修道院院长贝罗迪埃,说你要出去一下,我们在门口有辆出租马车,我会带你去的。”

“那好,亲爱的皮都,为了节约时间,”年轻人说,“你把父亲的这封短信送到修道院院长先生那儿去,让我抓紧时间穿衣服,过会儿我们在院子里碰头。”

皮都把信送到教务主任那儿去,要求exeat①,然后走到院子里去。

①拉丁文:请假外出。

跟修道院院长贝罗迪埃的会见,对皮都来说多少让他的白尊心得到了满足,院长一眼就认出他来了,正是他这个可怜的乡下人头上戴了顶钢盔,手里拿了把军刀,连套裤也没有穿,随随便便的样子,这还是攻陷巴士底狱那天的事;正是他,一年前曾到学校里来,引起了一场骚动,原因之一是他手中有武器,原因之二是他衣冠不整;今天,他戴着一顶有三个尖角的帽子,穿了套蓝色的制服,白翻领,短套裤,肩上还佩着队官的肩章;今夭,他满怀信心,有众多的乡亲们围着他转,他们对他另眼相看,颇为尊敬;今天,他以联盟代表的身分来到这里,在各方面他都应受到尊重。

因而,修道院院长也就理所当然地对皮都予以尊重。

几乎在皮都走下教务主任楼梯的同时,塞巴斯蒂安也从他单独占用一间房的那幢屋子的楼梯上下来。

塞巴斯蒂安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他已是个十五到十七岁年龄的翩翩少年,栗色的秀发框着面庞,蓝蓝的眼珠射出青春的第一道光芒,如同初升的旭日一样亮闪闪的。

“我来啦,”他兴高采烈地对皮都说,“请跟我一起走吧。”

皮都以乐不可支、伴着无比惊讶的神情盯住塞巴斯蒂安看,使塞巴斯蒂安不得不再一次重复邀请。

经过这次邀请,皮都才跟着年轻人一起走。

到了栅栏前,皮都说:

“噢!我倒忘了问你,我还不知道我们上哪儿去,你得把地址告诉我。”

“你放心好啦,”塞巴斯蒂安说。

接着,他对马车夫说:

“科克-埃龙街九号,从科基利埃街进去第一道车门。”

就皮都来说,这个地址并不意味着有什么不寻常。于是他也不说什么就跟着塞巴斯蒂安跨上车子。

“不过,亲爱的皮都,”塞巴斯蒂安说,“如果我去看望的那位夫人在家的话,说不定我要在她那儿待一个钟头,也许更多一些时间。”

“这一点,请你别担心,塞巴斯蒂安,”皮都咧着嘴,高兴地笑着说,“我早就料到了,咳!停一下,车夫!”

他们真的路过一家卖面包的铺子,马车夫停下车子,皮都买了一个两斤重的面包,然后又登车上路。

走了没多远,皮都又叫马车夫停下。

这一回路过的是家酒馆。

皮都又下车,买了瓶葡萄酒,然后上车坐到塞巴斯蒂安旁边。

最后,皮都第三次又叫马车夫停车,这一回是停在猪肉熟食店门前。

皮都跳下去,买了四分之一只猪头冻肉。

“喏,现在,”他说,“不用再停车啦,您可以径直驶到科克-埃龙街,我全都买齐了。”

“好呀!”塞巴斯蒂安说,“现在我明自你的打算了,这下子我也完全可以安心了。”

车子一直驶往科克-埃龙街,到了九号门前才停下。随着车子的滚动越来越接近那幢房子,塞巴斯蒂安也越来越流露出不耐烦的样子。他站起来从车门里高声地催促马车夫——应该说,这是看得起那位马车夫以及他那匹驽马的一种表示——然而,车子也并没有因此而走得更快些。

“快点呀,车夫,请快点!”

然而,什么事都会最终达到目的:小溪流向小河,小河冲入大河,大河注入大海,大海奔往汪洋,出租马车也终于到达科克-埃龙街,像我们刚才说的那样,停靠在九号门前。

不用马车夫费神,塞巴斯蒂安早已自己打开车门,最后还亲了皮都一下,然后跳到地面,急匆匆地去拉铃,门开了,塞巴斯蒂安声称要找德·夏尔尼伯爵夫人,他也不等看门人回答,已经冲向小屋了。

看门人看见来访者是个衣着整洁、眉清目秀而又和蔼可亲的英俊少年,因而也无心阻拦他,再说伯爵夫人也在家,看门人看清了少年后面没有人跟着,同时想到要与这位少年一道进屋,于是便把门拉上了。

不过五分钟时间,皮都已经用小刀切开他那块四分之一大小的猪头肉冻,膝间夹着瓶塞打开的酒瓶,在大口大口地啃他那只内松外脆的面包,这时,马车门打开了,只看见看门人手里拿着帽子,向皮都转告伯爵夫人的传话,皮都没有听清楚,让看门人重复了两遍:

“德·夏尔尼伯爵夫人有幸请皮都队官先生进屋小坐,不必在车上等候塞巴斯蒂安先生。”

上文说过,皮都让看门人重复说了两遍,听了第二遍,他再也无法误解看门人的话意了,于是叹了口气,死劲咽下口中的食物,用纸包好那块已经切下的猪头肉冻,把那瓶酒小心地斜靠在车厢的一角,免得酒倒出来。

随后,在皮都对这件出乎意外的事还摸不清头脑的情况下跟着看门人去了。可是,更使他莫名其妙的是他看见候见室里站着一位美丽的夫人,只见夫人把塞巴斯蒂安拥在怀里,向他伸出手来,说:

“皮都先生,您真是做了一件使我喜出望外的大好事,为此,我想亲自来感谢您。”

皮都嗫嚅着,一味望着她,只管让这位美丽的夫人伸着手站在那儿。

“皮都,快握着她的手吻一下,”塞巴斯蒂安说,“这是母亲允许的。”

“你的母亲?”皮都问。

塞巴斯蒂安点点头。

“是的,我是他母亲,”安德烈目光中充满了喜悦说,“我是他母亲,经过九个月的分离,您又把他带到母亲身边,我是他母亲,但只见到过他一次,希望您下次再把他带来,对您,不应该保守秘密,虽说万一走漏消息会带来麻烦。”

只要有人向他推心置腹或信赖他的忠诚时,那就可以肯定,这个好心的青年会立即甩掉局促不安和犹疑不定。

“噢!夫人!”他大声说,一面握住德·夏尔尼夫人向他伸出的手,“请放心,您的秘密在这里。”

皮都昂起头,带着庄严的神情把手按在自己胸前。

“现在,皮都先生,”伯爵夫人接着说,“我儿子说您还没有用过午餐,那就请您进餐厅,在我跟塞巴斯蒂安谈心时,有人伺候您用餐——您一定愿意让做母亲的有这份幸福,是吗?——同时您也可以挽回丢失的时间。”

说完,她两眼望着皮都,那种目光她从来也没有向路易十五或路易十六朝廷中最最显赫富有的王公贵族用过。然后,她拉着塞巴斯带安穿过餐厅,径直走进卧室,把皮都一个人留在餐厅里,皮都还在为这位夫人对他作出的许诺惊愕不已。

过了片刻,这个许诺就兑现了。两块猪排、一只冻鸡、一罐果酱已摆好在桌上,一瓶波尔多葡萄酒旁边还放着一只精制的、透亮的威尼斯高脚水晶杯,另外还有一叠讲究的中国瓷器盆子。

尽管这顿午餐如此丰盛、精美,可我们还是得说皮都一点也不后悔自己买了那个两斤重的面包、猪头肉冻和那瓶有绿封头的葡萄酒。

在他刚咽下两块猪排开始吃那只冻鸡的时候,餐厅的门开了,一个年轻绅士出现在眼前,这位绅士正准备穿过长厅,进人客厅。

皮都抬起头,年轻人垂下眼,两人同时认出了对方是谁,不约而同地失声叫起来:

“德·夏尔尼子爵先生里”

“昂热·皮都!”

皮都站起身,禁不住心怀抨直跳,看见这个年轻人使他回想起了他经受过的那段最痛苦的时刻。

至于伊西多尔,他并没有因为皮都的出现对往事产生什么回忆,他只听卡特琳提起过对这位好心青年的感激之情。伊西多尔并不知道,甚至连做梦也没有想到皮都对卡特琳是那样一往情深,深到足以对她竭尽忠心的程度。因而他单刀直入,主动与皮都讲话,尽管皮都今天穿的是军装,肩上还佩着肩章,但是伊西多尔仍用惯常的眼光来对待这个阿拉蒙的乡巴佬,狼原的猎者,比约农庄的小伙子。

“噢!是您,皮都先生,”他说,“非常高兴遇见您,感谢您为我们做了许多事。”

“子爵先生,”皮都感到浑身颇抖,可他还是用坚定的口吻说,“我做的这些事是为了卡特琳小姐,只为她一个人做的。”

“不错,在您还不知道我爱她以前您为她这样做,从现在起,应该说您也为我出了不少力;为了取我的信,以及找人在克鲁伊山岩盖那间小屋,您大概也破费了一些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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