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说到这家伙嘛,可就难啦!我是从他的利爪中逃出来的;六个月之前,我被关在圣昂热城堡,正如您三个月前被关在巴士底狱那样。”
“罗马的百姓是不是也把圣昂热城堡攻陷了,就像圣安托万郊区的百姓攻陷巴士底狱那样?”
“不,亲爱的医生,那时候还没有百姓哩……噢!不过请您放心,这种事总有一天会碰到的,罗马教廷也会有它的十月五日至六日,因此,从这点来看,凡尔赛和梵蒂冈是手拉手的。”
“我以为一旦被关进圣昂热城堡,就再也出不来了……”
“没有的事!那么邦纳尼托·瑟里尼又怎么解释?”
“难道您也能像他那样插上翅膀,像个新伊卡洛斯那样飞过台伯河不成?”
“那倒也很难办到,因为我关的地方是按照新的规格严加防范的,是间又深又暗的单人囚室。”
“可您还是逃出来了?”
“是呀,您看,我现在不就站在您面前。”
“您是不是靠金钱的威力,买通了监狱的看守?”
“我真倒楣,我碰上了一个不受贿的狱卒。”
“噢!真有不受贿的狱卒吗?”
“是呀!幸亏,他不是个永远不死的人:事有凑巧,这个比我更虔诚的信徒,在第三次拒绝放我走的下一天就被天主召去!”
“他是突然死去的吗?”
“是呀。”
“噢!”
“这样,就又得换个新的看守,于是就换了一个。”
“这个新看守不会是个不受贿的吧?”
“这个人嘛,在他上任后的头一天,给我送晚餐时,就这样叮嘱我:‘好好吃吧,长点力气,今晚我们得赶长路。’老天在上!这个老实人没说假话。就在当天夜里,我们两个人赶了一百里路,每人累垮了三匹马。”
“那么,当局对你们的逃跑怎么交代呢?”
“没什么交代。他们把那个还来不及埋葬的监狱看守穿上我丢下的衣服,对准他的脸上打了一枪,把手枪扔在他身旁,佯称我不知怎么弄到了一支枪,把自己的脑袋打开了花;他们又弄来了我的死亡证,让监狱看守顶替我的姓名,就这样给埋葬了。您看,亲爱的吉尔贝,这样一来,我就名正言顺地死了。要是我说我还活着,他们一定会拿出我的死亡证摆在我面前,证明我确实已不在人世间了,不过没有这个必要,因为目前我正需要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就像著名的德利尔修道院院长说的那样,我跳进地狱深处,换个名字又出现在人间。”
“那么,告诉我现在您叫什么名字,免得我泄露了您的真名。”
“我嘛,我叫藏诺纳男爵,是热那亚的银行家,经营王公贵族们的证券贴现业务,我经营的全是些值钱的证券,您说是不是?像罗昂红衣主教拥有的那种。不过,幸运的是,我放款并不是为了牟利……噢!我倒忘了.顺便问一声,亲爱的吉尔贝,您是否需要钱?您很清楚,我的良心和我的钱袋今天像以往一样时刻都准备为您效劳。”
“谢谢。”
“噢!也许您怕我为难?莫非是您看见我穿了一身工人服装?咳!请您别担这份心,我是化了装的,您也知道,我对人生的看法一向是:‘那是一个漫长的狂欢节,在这个狂欢节上,人们或多或少都戴着一副假面具。’这样吧.亲爱的吉尔贝,不管怎样,什么时候您需要钱,您可知道?在这张写字台中有我的一个专用银箱。我的大银箱放在巴黎马拉区圣克卢德街,如果您需要钱,不论我在不在,您尽可以自己来拿,我来教您怎样打开这扇小门,您只要推动小弹簧,您看,就这样推一下,随后,您就一定能在这儿找到一百万。”
卡格里奥斯特罗推了推弹簧,写字台前面的桌罩就自动落下,一堆金子,还有好几沓银票立刻呈现在眼前。
“您真是个非凡的人!”吉尔贝挂着微笑说,“可是您也知道,我每年有二万利弗尔的收入,可以说比国王还富有。我说,您现在在巴黎,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我,您指的是‘项链事件’吗?得了吧,他们不敢把我怎样!从目前这些人的情绪来看,我只消说一个字就足以煽起一场骚动,您忘了我多少还是那些深受民众欢迎的人的朋友,比如说德·拉法埃特、内克尔先生、米拉波伯爵,还有您。”
“那么,您到巴黎来干什么?”
“谁知道!说不定就像您在美国做的那样,建立一个共和政体。”
吉尔贝摇了摇头。
“法国本身压根儿就没有要建立共和政体的想法,”他说。
“我们建立一个不就成了。”
“国王不会答应的。”
“有这种可能。”
“贵族会拿起武器来反对。”
“大概会这样。”
“那么,您打算怎么办呢?”
“那么,我们就不建立共和政体,我们发动一场革命。”
吉尔贝耷拉着脑袋。
“如果我们真能达到目的,约瑟夫,那会很可怕的!”他说。
“可怕,不错,如果我们一路上遇到的全是像您这样坚强有力的人的话,吉尔贝。”
“我的朋友,我不能算有力,我只不过是个正直的人,仅此而已,”吉尔贝说。
“唉!那就更糟;这也正是我想来说服您的原因,吉尔贝。”
“我深信不疑。”
“我说,您是不是反对我们的事业?”
“不如说,至少,我会在半路上设置障碍。”
“您疯啦,吉尔贝,您不懂得法国的使命:法国是世界的头脑,要让法国自己思考,自己无拘无束地思考,以便世界按照法国的意思去行动,而且是无拘无束的。吉尔贝,您可知道是谁攻陷巴士底狱的?”
“是老百姓。”
“您不明白我的意思,您颠倒了因果关系。我的朋友,五百年来,一向是伯爵、王爷、亲王等被囚禁在巴士底狱。一天,一个头脑不清的国王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说是要把思想关起来,但思想是关不住的,它需要空间,需要广度,是无止境的!思想使巴士底狱爆裂开来,老百姓才从打开的缺口冲进去。”
“一点不错,”吉尔贝喃喃地说。
“您可记得,一七六四年三月二日,也就是说差不多在二十六年以前,伏尔泰写给德·肖弗兰先生的那封信?”
“请您说给我听听。”
“伏尔泰是这样写的:
正如我看到的那样,革命的种子一经播种.就必然会开花结果,尽管我不能有幸见到这一天。法国人做什么事情都落在后面,但他们终究能达到目的。光明在渐渐扩散,总有一天会光芒万丈,迎来一场大轰动。
年轻人的确幸福,他们将看到各种绚烂多彩的景色!”
“嗨,我说,您对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情有什么想法?”
“简直可怕!”
“对您看到的场面有什么想法?”
“令人震惊!”
“喏,您听我说,吉尔贝,这还只是刚刚开始。”
“您是个预言灾祸的人!”
“您听我说,前三天,我跟一个很有名的医生,一个慈善家在一起,您可知道,这一阵他在忙些什么吗?”
“我想,他在研究某种能医不治之症的灵丹妙药,不知我猜得可对?”
“说得也是,不过这个医生研究的是如何使人死而不是如何使人活。”
“这话怎么讲?”
“我的意思是,他除了会说一些俏皮话之外,还认为人世间本来就有鼠疫、霍乱、黄热病、天花、暴发性中风等五百多种常见的致命病症,另外还有一千到一千二百种受到精心治疗就会导致死亡的病!我想说的是,我们有枪、炮、刀、剑、匕首、水刑、火刑、绞刑、轮刑,还可以把人从高楼上抛下来!可这个医生认为导致人们丧命的刑具还不够多,尽管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只有一条途径,因而,他发明了一架非常精巧的机器,毫无疑问,他把这项发明归功于国民,也就是说,在一个钟头不到的时间内,可以处死五十、六十,甚至八十个人!亲爱的吉尔贝,您是否相信,一位像吉约坦博士那样出类拔萃、那样充满仁爱的慈善家,竟专心研究这样一架机器,这还不能说明人们感到需要这样一架机器吗?更何况,就我所知,这种机器也并非什么新东西,只不过它早被人们遗忘了,我有证明,那是在塔韦尔内男爵家里,噢。对了,我的天!您应该记得,因为,您也在场,当时,您的眼睛老是盯着一个名叫尼科尔的小姑娘看。我还有一个证明,就是那一天,王后碰巧也在场。当时她还只是王妃,或者确切地说还没有当上王妃,我还可以证明,当时我让她透过一只长颈大肚玻璃瓶看这架机器,她一看就吓得惊呼起来,当场昏了过去。喏,亲爱的,我说,那时的机器还没有成形,如果您想看它是怎样操作的,等试验好了时,我会通知您的,而您,除非缺乏理智,视而不见,否则,您会意识到天主的意旨,天主考虑到有那么一天,如果仍然沿用我们知道的那种陈旧办法,刽子手会忙不过来的,因而,天主发明一种新方式让刽子手摆脱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