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先生,”雅纳狞笑着反驳道,“您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应该由我来教您法律。假如不是当众认罪④的话,是不应下跪的。”
“那又怎样,夫人?”
“那又怎样,先生,只是在判处加辱刑以后,才当众认罪。据我所知,在法国的法律中,流放不是加辱刑。”
“我并没有向您说过,夫人,您被判处流放。”书记官面带愁容,阴沉沉地说。
“好吧!”雅纳厉声说道,“那么判处我什么?”
“您听了判决书就知道了,夫人。在宣读前,请您先跪下来。”
“决不!决不!”
“夫人,这是我的第一个要求。”
“决不,我告诉您,决不!”
“夫人,有了规定,假如被告拒绝下跪……”
“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那就强迫她跪下。”
“强迫!对一个妇人!”
“一个妇人和一个男人一样,都不应该对国王和法庭不敬。”
“还有王后!是吗?”雅纳愤怒地叫道,“因为在这件事里,我看出有一个和我作对的妇人在插手。”
“您谴责王后就错了,夫人,在起草法院的判决书的事情上,王后陛下是不起作何作用的。来吧,夫人,我求求您了,请免了我们使用暴力吧,跪下来!”
“决不!决不!决不!”
书记官卷起了他的公文,从他的大口袋里抽出了一张厚厚的纸,他带着,就是以防出现这样的情况。
接着,他就宣读了总检察官给法警签署的命令,命令中说,要对违抗命令的被告强迫下跪以维持法律的尊严。
雅纳把笛子靠在牢房的一角上,轻蔑地看着所谓的法警,她原以为在活动门背后的台阶上立着的几柄刺刀就是。
但书记官却不打开这道门,他向我们介绍过的那两个人使了一个眼色,这两个粗短、结实的汉子就悄悄地走上前来,好像在包围时,人们用来攻破城墙的两尊大炮。
他们每人抓着雅纳的一只胳膊,不顾她如何喊叫,咆哮,把她拖到牢房的当中。
书记官不动声色地坐下,等着。
雅纳自己也没发觉,她被人这样拖着走,事实上,她已经下跪了四分之三了。文书说了一句话,这才使她领悟过来。
“好嘛,就象这样。”他说。
弹簧立即放松了,雅纳在夹着她的两个男人的胳膊里,跳得离地有两尺高。
“您这样吼叫没有用,”文书说,“因为别人在外面听不见,而且,您出听不见我要向您宣读的判决书。”
“请允许我站着听吧,我会安静听下去的。”雅纳气喘吁吁地说。
“不管怎么说,一个罪人被处以鞭刑,”文书说,“就是加辱刑,必然屈膝下跪。”
“鞭刑!”雅纳吼叫着说,“鞭刑!啊!真不要脸!您说的是鞭刑吗?”
说着,她辱骂得越来越难听了,把狱卒、文书、两个帮手都搞得束手无策,这些人都一时昏了头,象喝醉了酒的人那样,只得以牙还牙地来对付她。
于是,他们便向雅纳扑上去,把好翻倒在地,但她不屈地反抗着。他们想弯下她的膝盖,她把肌肉绷得紧紧的,象钢刀那样。
她在几个男人的手中,悬在空中,她不住地挥着手臂,蹬着脚,想把他们打伤。
他们便分了工了:一个象虎钳那样夹住她的双脚,另外两个每人抓着她的一只手腕,他们齐声向书记官叫着说:
“读吧,读她的判决书吧,书记官先生。您不读,我们和这个女疯子真是闹得没完没了的了。”
“我永远也不会让人宣读判处我当众认罪的判决书的。”雅纳一面喊着,一面以超人的力量挣扎着。她说到做到,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盖住了书记官的声音,以致她都没有听见他读的每一个字。
他读完后,把纸折起来,放进口袋里。
雅纳也以为他读完了,安静下来,试图再使劲去和那几个男人对抗。接着,她又更加凄厉地狂笑了一阵子。
“公告,”文书呆板地念到了判决书的公式化的最后一句,“判决将在最高法院正义厅的执法场执行。”
“当众执行!……”不幸的女人吼叫着说,“啊……”
“巴黎先生,我把这个女人交给您了。”书记官最后向穿着皮罩衣的男人说。
“这个男人是谁?”雅纳问,她的恐怖和愤怒已经达于极点了。
“刽子手!”书记官整了整袖口,欠了欠身子回答道。
书记官刚说完这句话,两个执法人便扑向雅纳,把她提起,带到她先前看见的走廊的那一边。描述她如何进行反抗,我们不得不放弃这个打算了。这个女人,在日常生活中皮肤擦伤一块都会昏过去,却忍受了两个执法人近一个小时的虐待和捶打。她一路上大声吵闹,骂声不绝于耳,一直被拖到外面的门口。
在小门外,士兵们已集中起来维持秩序。那个所说的正义厅的小广场突然出现在眼前。两三千个观众,自从开始搭建行刑台以来,便都好奇地汇集到这里来了。
在一个将近八尺高的平台上,竖立着一根黑柱子,上面系着铁环,柱顶上有一块告示牌,书记官大概是遵照命令,故意没把字写得很清楚。
这个平台四周没有坡板,用一架梯子走上去,梯子也没有栏杆。平台四周唯一的遮拦物,便是军士们林立的刺刀。这一排排的刺刀,就象尖端亮铮铮的篱笆墙,阻挡观众靠近。
围观者看见最高法院的门打开了,执法委员拿着小木棍走上前来,书记官手上拿着判决书走着,便象大海的波涛那样开始晃动起来。
“她来了!她来了!”的叫喊声响彻云霄,喊声中还带着对女犯人很不尊重的外号,间或,也从某个地方传来对法官们颇为苛刻的议论。
雅纳自从被控告以后,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她想得还是很周到的。那些在两个月前蔑视她的人,自从她站在王后的对立面以后,很可能会为她伸冤,恢复她的名誉的。
然而,克罗斯纳先生一切都预见到了。人海中的前面几圈,由花钱雇来的人占着,他们对主子是俯首帖耳的。可以发现,在那儿,围在宽肩膀的探子身边的,都是一些对罗昂红衣主教忠心不贰的女人。他们找到了利用反对王后的怒气来为王后服务的方法。就是这些出于对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反感,刚才还对罗昂先生热烈欢呼的人,由于拉莫特夫人失策,把自己的案件和红衣主教的案件分了开来,于是他们也来对她起哄、喝倒采。
因此,当她出现在小广场上时,这些人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打倒拉莫特!”“喔,女骗子!”这愤怒的叫声形成了主流。
也有一些人原想对雅纳表示同情的,或者对判处她的判决书表示不满的,但他们被菜市场上的妇女当成是红衣主教的敌人,被警探当成是王后的敌人。总之,他们受到支持对女犯人处以辱刑的这男女两部分人的双重的攻击。雅纳的力量虽说使完了,但气势不减。即使她叫得再响,也被广场上的打闹叫骂的声音盖住,她就干脆不叫了。但是,在她以她那清晰、激动、铿锵有力的嗓门说几句话时,所有乱哄哄的声音却象魔术般地骤然中止了。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她说道,“你们知道我是你们历代国王的后裔吗?你们知道,我不是作为一个罪人,而是作为一个对手,不仅仅是一个对手,而是一个同谋才遭到中国人打击的吗?”
说到这里,克罗斯纳先生手下最聪明的几个助手及时地乱嚷嚷喝倒采,把她的声音压下去了。
但是,她的话引起了人们的兴趣,如果还说不上是关心的话,而公众的兴趣是要得到满足才罢休的。雅纳发现,场子上安静了,这就向她表明,大家想听她说下去。
“是的,”她又说道,“一个同谋!因为我知道某人的秘密,所以才被惩罚……”
“当心点!”书记官凑着她的耳朵对她说。
她转过身去,刽子手的手上拿着一根鞭子。
雅纳看到这个景象,把演讲、仇恨、吸引群众的想法都忘了,在她眼中只有耻辱,她害怕的只是痛苦了。
“开恩吧!开恩吧!”她撕心裂肺般地呼叫着。
她的哀求声被一片嘲骂声盖住了。雅纳头晕目眩,趴倒在刽子手的膝下,终于抓住了他的手。
但是他又举起了另一只胳膊,把鞭子轻轻地落在伯爵夫人的肩膀上。
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这个女人,肉体上的苦痛能把她压垮,使她顺从,甚至能使她驯服。但当她看见中国人照顾她,她却挺起了身子,扑向那个副手,打算把他掀倒,把他摔到行刑台下的广场上。突然间,她退缩了。
这个男人手上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刚从炽烈的炭火中取出来。我们说,他举起了这块烙铁,烙铁上发出的灼人的热浪使雅纳恐怖地吼叫了一声,她不由得向后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