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走了进来。
“什么事?”雅纳温和地,不动声色地问道。
“夫人能跟我走一趟好吗?”他问。
“到哪儿?”
“下面,夫人。”
“为什么到下面去?……”
“到文书室去。”
“为什么,请向我说明好吗?”
“夫人……”
雅纳向那个犹豫不决的人走去,在过道的另一头,她又看见了刚才在下面碰到的行刑队的军士。
“行了吧,”她激动地大声说,“请您告诉我,叫我到文书室去干什么?”
“夫人,这位是杜瓦洛先生,您的辩护人,他想入您谈谈。”
“在文书室?为什么不在这儿?他不是好几次被获准来这儿的吗?”
“夫人,这是因为杜瓦洛先生收到了凡尔赛来的公函,他想把内容让您知道。”
雅纳丝毫也没注意到,这样的回答是多么不合逻辑。只有一句话使她震动了一下:凡尔赛的公函。当然是宫廷里来的公文,是由辩护人本人带来的。
“在判决书公布以后,难道王后在国王面前求情了?难道……”
但是这种猜测还有什么意义!两分钟后,就真相大白了,现在还有时间吗?还有此必要吗?
看守一直在催,他象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那样,以命令相威胁,不断晃动着他手上的钥匙。
“请您等一等我,”雅纳说,“您没看见我已脱了衣服想休息一会儿,几天来,我累坏啦。”
“我等着,夫人,但我求求您,请想着点,杜瓦洛先生是很忙的。”
雅纳关上了门,穿上一件颜色稍淡的长裙,拿了一件斗篷,很快地理了理头发。她花了近五分钟把这一切做完了。她的直觉告诉她,杜瓦洛先生带来了立即出发的命令,以及用谨慎、适当的手段穿越法国!是啊,王后大概是想尽快地打发掉她的敌人。眼下,判决书已经下达了,王后大概想尽量不使她的敌人动怒,因为豹子在拴着的时候都是危险的,一旦它自由了,还不使人害怕吗?雅纳一相情愿地想着,在看守后面越走越快,简直要飞起来了。看守让她从一座小楼梯上走下去,上次她就是走过这座楼梯被带到法庭上去的。但这次,狱卒不是去法庭,也不是向左拐走向文书室,而是转身走向右边的一扇小门。
“您往哪儿走?”雅纳问道,“文书室在这儿。”
“来吧,来吧,夫人。”狱卒哄着她说,“杜瓦洛先生就在这儿等您。”
他先走了进去,再把女犯人拖了进去,她听见身后这扇大门外的锁咣铛一声锁上了。
雅纳有些迷惑,在暗中一下子也看不见谁,也不敢多问她的看守了。
她走了两三步,又站住了。一缕淡蓝的光线射了进来,她待在里面就象待在一座坟墓里一样。
一道亮光从旧时的铁丝网上射进来,通过蜘蛛网和厚厚的积尘,只有向束苍白的光线映现在厚墙上。
雅纳突然感到很冷,她感到这间牢房很潮湿,她从狱卒亮晶晶的目光中,猜出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然而,她还是仅仅只看见这个人,这时,只有他和女犯人站在这徒有四壁的房间里,墙壁被从窗框下面淌进来的水浸绿了,又因缺乏阳光的照射,空气不疏通,而发出了霉味。
“先生,”她问道,她终于控制住自己,不再怕得颤栗了,“我们俩待在这儿干什么?杜瓦洛先生在哪儿?您刚才不是要我来见他的吗?”
狱卒毫不理会,他转过身去,似乎想看看他们刚走进来时经过的那道门是否关严实了。
雅纳的目光恐惧地顺着他的动作移动着。她想到了当时的下流小说中所描述的,她在和这一类狱卒在打交道了这些人对他们的女犯人有着邪念,当他们的猎物有一天就要从敞开的牢笼里从他们的手中跑掉时,他们就去糟蹋漂亮的女囚犯,向她们提出下流的要求以换取她们的自由。
雅纳是坚强的,她可不怕意外的不测,她的灵魂中没有贞操的概念。在她的思想中,对小克雷比莱和卢韦③先生的异想天开的浪漫行为,她并不十分反感。她眼睛里送着秋波,直截了当地对狱卒说:
“我的朋友,您要干什么?您莫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一个女犯人要被释放时,时间是相当宝贵的。您似乎想,要和我单独会一会?”
挂钥匙的男人一声不吭,因为他根本就没听懂。他在矮矮的壁炉的那一头角落里坐下,等着。
“唉,”雅纳又问,“我再向您重复一遍,我们这是在干什么?”说着,她真的害怕是在向一个疯子打交道了。
“我们等着杜瓦洛老爷。”狱卒答道。
雅纳摇了摇头。
“您得向我承认,”她说,“杜瓦洛老爷,假如他真的有凡尔赛来的公函要告诉我,选的时间和碰头地点都不对……杜瓦洛老爷要我在这儿等他根本不可能,还有其他事情。”
她刚说完这句话,突然,一扇她没注意到的门在她面前打开了。
这是一扇圆形的活门,是一个真正的厚实的铁木结构的建筑物,门向里面开启时,清晰地显现出一个神秘的圆圆的空间,在这个空间的中心,人物或是景物象变戏法似的显得似动非动的。
实际上,在这道门的后面,有一条过道,过道上有一级级台阶向下延伸。过道的照明很差,阴森森的穿堂风呼呼地在吹着,在过道的尽头,雅纳用脚踮起来向下张望时,瞬间,仅仅是象闪电般的瞬间,她看见了一个巴掌大的空地,在这块空地上,簇拥着男人和女人,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在闪闪发光。
然而我们再重复一次,对雅纳来说,与其说是瞥见,还不如说是一个幻觉。她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在比那块空地离她近得多的面前,出现了三个人,他们登上了最后一道石级。
在这第几个人的后面,也就是稍往下几级上,又出现了四柄雪亮、锋利的刺刀,仿佛就象四枝不吉祥的大蜡烛,想把这个场面照亮似的。
这时,圆形活门又关上了,只有这三个人走进了雅纳待着的囚牢里。
她越来越感到诧异了,或者更确切地说,她的心情由不安转为恐怖了。
这个狱卒,刚才她还对他提心吊胆的,现在她却向他走去,仿佛希望能得到他的保护来对付这些陌生人。
狱卒贴在牢房的墙上,用这个姿势来表明,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他应该是作为冷静的旁观者。
雅纳冈是想开口,就被叫住了。
叫她的是三个人之中最年轻的一个,他全身上下穿着黑衣服,头上顶着帽子,手里捏着一卷纸,象古代的斯巴达人卷在棍子上的秘密公文一样。
另外两个人,模仿着狱卒的姿势,悄悄地退到牢房最阴暗的地方去了。
“夫人,”这个陌生人说,“您是雅纳·圣—雷米·德·瓦卢亚·拉莫特,伯爵玛丽·安托万·尼哥拉的配偶吧。”
“是的,先生。”雅纳回答说。
“1756年7月22日,您出生在封丹特,是吗?”
“是的,先生。”
“您是住在巴黎的新圣吉尔街吗?”
“是的,先生……不过,您问我这些问题干什么?”
“夫人,您不认识我,这使我很遗憾。我是法院的书记官,并为此感到光荣。”
“我认识您。”
“夫人,您刚才承认了我的身份,那么我可以以这个身份来尽职吗?”
“请等一会儿,先生。请您说说看,您的职务是什么?”
“向您宣读,夫人,在1786年5月31日的会议上通过的,关于您的判决书。”
雅纳颤栗了。她向周围环视了一圈,目光中充满了焦虑和疑惧。我们写第二个字“疑惧”时,不是没有意图的,因为它似乎是这两个字中较温和的一个字。事实上,雅纳已经不能自主地惊慌得瑟缩发抖了,为了自卫,她在黑暗中,点亮了她的一对可怕的眼睛。
“您是书记官勃勒东,”她说,“然而这两位先生,您的伙伴又是谁呢?”
文书正要接话,那个狱卒已经猜出他要说什么,冲到他的面前,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充满了恐惧,或者是极富有同情心的话:
“别对她说!”
雅纳听见了,她更专注地看着这两个人,直到现在,她还从未这样认真看过他们。她看见一个人穿着铁灰色的衣服,钮扣是铁做的,另一个人穿着上装,戴着毛皮高帽。她感到很奇怪。罩在后一个人胸口上的罩衫,引起了雅纳的注意,这件罩衫似乎有几处灼烧过的痕迹,还有血斑和油斑。
她往后缩了一下,仿佛她的后缩是为了向前猛扑似的。
书记官走近对她说。
“请跪下,夫人。”
“下跪!”雅纳大声说道,“下跪!我!……我吗!瓦卢亚家的一个后裔,下跪!”
“这是命令,夫人。”文书欠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