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穿蓝色化装袍的人轻轻地叫出了声,身子微微地晃动着,可以看出,他隐蔽在面罩里面的脸正在微笑,“对您本人也罢,对吉尔贝也罢,对另一个人也罢,我知道,我的可怜的孩子啊,您所能知道的,我全知道。”

“这么说,”奥利瓦大声说道,“请告诉我,为什么吉尔贝从特里亚农溜掉了;而且,如果您能告诉我……”

“您就信服了?那好嘛!我就不说了,这样,您就会更信服了。”

“什么意思?”

“您问我为什么吉尔贝离开特里亚农的,您想在我的答案中证实的,不是一个您已经知道的事实,而是一件您本人尚不清楚,而您正渴望着想知道的事情。”

“说得对。”

突然,她越来越剧烈的颤抖起来,用她痉挛的双手,抓住他的两只手说:

“老天啊!老天啊!”

“嗯!什么?”

尼科尔又镇静了下来,似乎摆脱了使她合身激动不已的想法。她说:

“没什么。”

“有的。刚才您想问我什么事情的。”

“是的。请坦率告诉我,吉尔贝,他怎样了?”

“难道您没听说他死了吗?”

“听说了,但是……”

“就是嘛!他死了。”

“死了?”尼科尔半信半疑地问道。

不一会儿,她又象刚才那样,陡然战栗起来,说:

“开开恩,先生。帮我一个忙,行吗?”

“两个、十个忙都行,只要您愿意,我亲爱的的尼科尔。”

“两小时前,我看见您呆在我家,是吗?因为这肯定无疑是您了。”

“也许是吧。”

“两小时前,您并不想躲着我。”

“根本不想;恰恰相反,我尽量还想让别人看见我。”

“啊!我简直是疯了!疯了!我呀,我看了您那么长时间,疯了,疯了,傻瓜!女人,只有女人才这么傻!正如吉尔贝说的那样。”

“喂!别这样,别拉扯您美丽的头发啦。对自己宽容些吧。”

“不。我想惩罚自己,居然见到了您,却没有好好地看看您。”

“我不明白您说的话。”

“您知道我请求您帮什么忙吗?”

“说吧。”

“脱下您的面罩。”

“在这儿?不可能。”

“哦!您担心的不是被别人看见,而是怕被我看见,所以您不肯这样做;因为在那儿,在这根柱子的后面、走廊的阴暗处,除了我,谁也不会看见您的。”

“那么,我又为什么不愿意这样做呢?”

“您怕被我认出来。”

“我?”

“还有,怕我大声喊叫:‘是您,是吉尔贝!’”

“啊!您刚才说得对:‘疯了!疯了!’”

“请脱下佻的面罩。”

“那好吧,同意。但有一个条件……”

“我可以预先就同意您。”

“这就是,如果我要您脱下面罩时……”

“我会脱下的。假如我不脱,您就把它掀掉。”

穿蓝色化装服的人二话没说,走到这个年轻的女人向他指定的没有灯光的地方。一到了那儿,他脱下了面具,把脸对着奥利瓦,她死死地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一分钟。

“哎唷!不是的。”她说,一面用脚蹬着地,一面捏紧拳头,“哎唷,不是的,不是吉尔贝!”

“我是谁?”

“与我有什么相干!既然您不是他!”

“那么假定我是吉尔贝呢?”陌生人问道,一面又重新戴上面具。

“假定您是吉尔贝!”少妇激动地大声说道。

“是啊。”

“假定他向我说:‘尼科尔!尼科尔!请您回忆一下塔韦尼的红房子吧!’啊,那么……!”

“那么怎样?”

“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就不再有博西尔了,知道吗?”

“我已经告诉您了,我亲爱的的孩子,吉尔贝死了。”

“那就算了。可能这样更好些。”奥利瓦叹息着说。

“是的,尽管您相当漂亮,吉尔贝可能没爱过您。”

“您是想说,吉尔贝轻视过我?”

“不,不如说他怕过您。”

“这有可能。我对他了如指掌,他对自己十分了解,所以怕我。”

“因此,您刚才说,他不如死了倒好。”

“为什么要重复我说的话?这些话出自您的嘴里,就伤害了我的心。为什么他不如死了的好,说呀?”

“因为今天,我亲爱的奥利瓦——您看,我不称呼您尼科尔了——因为今天,我亲爱的奥利瓦,在您的面前,展现着一个幸福的、灿烂的、光明的前景。”

“您这样认为吗?”

“是的,假如您为了得到我答应给您的一切,决心不惜一切去干的话。”

“啊,这个请放心。”

“不过,可不要再唉声叹气的了,象您刚才那样。”

“行。我刚才是为了吉尔贝叹息的。既然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两个吉尔贝,既然吉尔贝已经死了,我再也不唉声叹气的了。”

“吉尔贝那里很年轻,他有年轻人的缺点和优点。今天……”

“今天,吉尔贝和十年前一样年轻。”

“当然一样年轻,既然他死了嘛。”

“您说得对,他死了。姓吉尔贝的人是不会老的,他们只会死去。”

“哎呀!”陌生人大声说道,“呵!青春!呵!勇敢!呵!美丽!这是爱情、英勇、忠诚的永恒的种子。忠勇,谁要是失去您,就真正的失去了生命。青春,这是天堂,这是天国,这是一切。以后上帝给予我们的,这只是失去的青春的一些可怜的补偿。青春一旦失去,上帝给人补偿越多,就越是以为应该给人补偿。然而老天啊!世上再没有任何人事物可以替代青春赋予人类的一切财富了。”

“您说得那么动听,吉尔贝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奥利瓦说,“但是,这个内容谈得够多了吧。”

“对,我们谈您吧。”

“您爱谈什么,我们就谈什么吧。”

“为什么您要博西尔私奔呢?”

“因为我想离开特里亚农,我总得和什么人一块儿逃走。对于吉尔贝,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个不被尊重的多余的人,这样的处境,我是不可能长久地维持下去的。”

“出于自尊心,十年不变心,”穿蓝色化装袍的人说,“哦,为了这个虚荣心,您付的代价可太大了!”

奥利瓦莞尔一笑。

“啊!我知道您在笑什么。”陌生人表情严肃地说道,“您在笑一个自诩什么都知道的人。说您十年不变心,而您自己都没料到,我的这句可笑的话却在无意之中责备了您。啊!我的天啊!假如说到生活上的忠贞的话,可怜的少妇啊,我知道该说些什么。是的,我知道您曾和博西尔一起在葡萄牙住过,您在那儿逗留了两年,从那儿,您甩掉了博西尔,和一艘战舰的舰长到了印度。他把您藏在他的舱里,后来把您带上了岸,却把您忘在昌德纳戈尔⑤,而他自己却回到了欧洲。我知道,您被锁在一个大富翁家里三道铁栅门内,还有两百万卢比可供您挥霍。我知道,您踩着一个奴隶的肩膀,跳过这几道铁栅门跑了。最后,我还知道,您还顺便带走了两副上等珍珠手镯。两颗钻石、三颗大红宝石,发了财回到法国的布雷斯特。在港口上,您刚下船,恶运临头,您又碰上了博西尔。他认出您来了,看见您回到了法国,又瘦又黑,差一点没昏过去,可怜的流亡人啊!”

“啊!”尼科尔说,“我的天哪,您究竟是谁,怎么这些事情您都知道?”

“我还知道,博西尔把您带走了,向您证明他爱您,把您的珠宝都卖了,又把您剥得一干二净……我知道您爱他,至少您自己是这么说的。既然爱情是幸福的源泉,那么您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奥利瓦低下了头,把手掩在脸上,穿过手指的缝隙,可以看见两颗晶莹的泪珠正滚落下来。可能这两滴眼泪比她的镯子上的珍珠更为珍重,然而,唉!谁也不愿意向博西尔买这两颗眼泪。

“那么这个如此自负,如此幸福的女人,”她说,“您用了五十个金路易就到手了。”

“啊,恰恰相反,代价已经太大了,先生;而这已经使我受宠若惊了,我向您起誓,象我这样一个女人竟然还值五十个金路易呢。”

“您比这个价格更值钱呢,我会向您证明这一点的。啊!别回答我,因为您还不了解我。还有……”陌生人向一边侧身说道。

“还有什么?”

“还有,眼下,我需要集中精力。”

“这么说,我该默不作声了。”

“不,相反,请和我说话。”

“说什么?”

“啊,随您高兴,我的天哪!只要我们装出有事在干的样子,说什么都没关系,哪怕向我说世界上最无聊的话也行。”

“好吧。您可真是一个古怪的人哪。”

“请把胳膊伸给我,我们一起走走吧。”

说着,他们步入一对对舞伴之中。她挺起她优美的胸脯,风姿绰约地晃动着她那即使戴着风帽也不乏风韵的脑袋和她那即使穿着化装袍也显得柔软的颈脖,使那些风月场上的老手看了,无不垂涎三尺;因为在那崇高英武的时代,在歌剧院的舞会上,来宾目光追随着女人行进进的婀娜的步态,其感兴趣的程度,不亚于当令某些业余爱好者在观赏一匹骏马奔驰时的英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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