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说傻话了。”
“先生!”
“当然喽!假如我有能力照您说的那样去做的话,假如我有更大的能力能猜出你们的学会密谋的那件事,那为什么我还要来请求您同意带走夫人呢?不会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完全可以立即叫人逮捕您。夫人和我,我们就会摆脱您。但是,恰恰相反,亲爱的博西尔先生,做什么都要温文尔雅,以理服人,这是我的座右铭。”
“清楚了,”博西尔突然大声说道,同时放下了奥利瓦的胳膊,“您就是在两个小时前,坐在夫人的沙发上的那个人吧?啊哈!请回答吧。”
“叙沙发?”穿蓝色长外衣的人说,这时,奥利瓦轻轻地捏了捏他的小手指尖,“说到沙发,我吗,我只知道小克雷比荣②先生的沙发。”
“归根结底,这对我是无所谓的。”博西尔接着说,“您说的话是有道理的,这就是我所需要的。我说有道理,其实应该说很有见地。那么,请挽住夫人的胳膊吧,但是假如您耍弄了一个上等人,您会脸红的!”
穿蓝色长外衣的人听见博西尔恬不知耻地把自己标榜为上等人,不觉笑了起来;接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您尽管放心吧,把您送到那儿去,我就等于送给您一份至少十万利弗尔的礼。假如今晚您不到学会去,按照你们的同行的习惯,您就不在分红之列了,但是您去的话……”
“好吧,就这样吧,去碰碰运气。”博西尔悻悻地说。
说完,他的脚跟在原地打了一个转转,欠身作别,接着便消失了。
穿蓝色长外衣的人挽住了奥利瓦小姐的胳膊,因为博西尔走了,她的胳膊空着。
“现在,咱俩谈谈吧。”那女人说,“我刚才听任您戏弄这个可怜的博西尔。但是,我得警告您,我是认识您的,我可是比较难对付的。所以说,既然戏得演下去,给我说说好啦的话,要不……”
“在这个世界上,我不知道有什么话比您的历史更动听的了,亲爱的尼科尔小姐。”穿蓝色长外衣的人说道,一面高高兴兴地搂紧了小个儿女人那只浑圆的胳膊。她听见了这个名字,不由得轻轻地叫出了声,面罩滑到了耳边。
但是她早已熟悉了这一套突然袭击,是不会轻易上当的,因此,她又恢复了常态。
“哦,上帝啊!这是一个什么名字?”她问道,“尼科尔……说的是我吗?您是偶然想到给我起了这样一个名字?这样的话,您一离开港口就遇难了,碰上第一块岩石,您就触礁了。我可不叫尼科尔。”
“现在,我知道了,是的;现在,您叫奥利瓦了。尼科尔这个名字也未免太乡气了些。我知道得很清楚,在您身上,有着两个女人:奥利瓦和尼科尔。我们待会儿谈奥利瓦,先谈谈尼科尔。您真的忘了您叫这个名字的时候了吗?我根本不相信。啊!我的亲爱的孩子,做小姑娘时用的名字,是忘不掉的,假如外表装着忘记了,但至少在心底里是忘不了的。虽说为了叫别人忘掉过去的名字,可能被迫用另外一个名字,可怜的奥利瓦!幸福的尼科尔啊!”
这时,一群蒙面人就象一阵急剧的暴风雨似的,涌上来冲撞着这两个挨得紧紧的正在散步的人。尼科尔,或者说奥利瓦,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不得不更加紧紧地搂住她的舞伴,搂得比刚才还要紧。
“您年地,”他对她说,“请看看这群乱哄哄的人吧,请看看这一对对戴着女式风帽的挤得紧紧的人吧,他们想到在调情或是倾诉着爱情,一个个听得入了迷。请看看这一对对一会儿会合,一会儿又重新分开的人吧,他们之中的一些人笑着,另外一些人在埋怨着。很可能,这些人的名字都和您一样多,而其中有许多人,如果听见我称呼他们的名字,会大吃一惊的,他们记得这些名字,而自以为别人已经忘掉了呢。”
“您刚才说:‘可怜的奥利瓦!……’”
“是的。”
“那么,您以为我不幸福吗?”
“和博西尔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很难设想您是幸福的。”
奥利瓦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一点儿也不幸福!”她说。
“然而您还爱着他吧?”
“哦,理智上还爱着他罢了。”
“假如您不爱他,就离开他嘛。”
“不行。”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还没等我离开他时,我已经后悔了。”
“您会国这件事后悔?”
“我怕会的。”
“对一个醉鬼,一个赌棍,一个打您的男人,一个迟早要在沙滩广场③处以车轮刑④的骗子,您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我要向您说的话,恐怕您一点也会明白的。”
“说说看嘛。”
“我对有关我的流言蜚语感到遗憾。”
“我早该猜着了。和一些默默无闻的人度过了的青春,就是这样的。”
“您知道我的青年时代的情况?”
“一清二楚。”
“啊!我亲爱的先生,”奥利瓦一面笑着,一面带着不相信的神情摇着头说。
“您不怀疑吗?”
“啊,我不是怀疑,我可以肯定您不知道。”
“那么我们就来谈谈您的青年时代吧,尼科尔小姐。”
“谈吧;但是我预先告诉您,我是不会提示您的。”
“啊!我可不需要。”
“我洗耳恭听。”
“我就不谈您的童年了,这在人的一生中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我从您的青春期开始谈,也就是从您发现上帝给了您一颗痴迷多情的心的那里开始谈。”
“对谁痴心?”
“对吉尔贝。”
年轻的女人听见这句话,听见这个名字,浑身哆嗦了一下,而穿蓝色长外衣的人的胳膊也感受到了她在颤抖。
“啊,上帝啊,怎么知道的?”
说着,她突然停下来,带着难以描述的激动的情绪,透过她的面罩,把她的一对眼睛死死地盯着穿蓝色长外衣的人。
穿蓝色化装舞服的人默不作声。奥利瓦,或者说是尼科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啊,先生!”她开口说,显然不准备这样对峙得过久,“您刚才说到的一个名字,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淡漠了。那么您认识这个吉尔贝?”
“是的,既然我向您提到他了。”
“唉。”
“这确实是一个挺讨人喜欢的小伙子。您曾经爱过他吧?”
“他很漂亮。不……不是这么回事……但是我,我觉得他漂亮。他很有才智。他和我门当户对……啊,不,这一点,我肯定说错了。门当户对,不,永远不会的。只要吉尔贝愿意,没有一个女人能配得上他。”
“甚至连……”
“甚至连谁?”
“甚至连那位小姐,塔……?”
“啊,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尼科尔打断他的话说,“啊!我看出来了,您什么都知道,先生;是的,先生,他爱她比爱可怜的尼科尔更真诚。”
“我不说下去了,您看见了吧。”
“是的,是的,一些可怕的秘密您都知道,先生。”奥利瓦颤栗着说,“现在……”
她注视着陌生人,仿佛通过面罩,她能看出别人心里在想什么似的。
“现在,他怎么啦?”
“但是,我认为,您比任何其他人都知道得清楚。”
“为什么,老天爷啊!”
“因为,假如说他从塔韦尔奈家一直跟您到了巴黎;您呢,您从巴黎一直跟着他到了特里亚农。”
“嗯,不错,但这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因此,我现在向您说的,不就是这段时间嘛。我说的是我逃跑后,他消声匿迹的这十年。老天啊,在这十年中,发生了多少事情啊!”
穿蓝色化装袍的人沉默不语。
“我求求您了,”尼科尔几乎带着哀求的口吻追问道,“请告诉我,吉尔贝究竟怎么啦?您不说话,您把头转过去了。兴许回忆这段往事使您心酸,叫您难过不成?”
确实如此,穿蓝色化装服的人不仅把头转了过去,而且把头垂得低低的,仿佛他的脑袋不堪负担这段往事的重载似的。
“什么时候,吉尔贝爱上了塔韦尔奈小姐……”奥利瓦问。
“说到名字时,请把嗓门放低些。难道您没有发觉我本人从来没有说出他们的姓名吗?”
“如果他爱上了谁,”奥利瓦叹了一口气继续说,“特里亚农的一草一木都知道他在恋爱。”
“那么,您不再爱他了吧,您?”
“我吗,恰恰相反,我比任何时候都更爱他;也就是对他的爱情把我给毁了。我很美,我很自负,如果我愿意,我甚至是蛮不讲理的。我宁愿把头放在砧板上让人砍了,也不愿让人说,我低头屈服了。”
“您真有骨气,尼科尔。”
“是啊,在那段时间里,我有……”少妇叹着气说。
“我们谈话使您难过了?”
“不,相反,回忆起青年时代的一些事情还叫我心里好受些呢。生活好比一条长河,再浑浊的河水也有洁净的源头哪。请说下去吧,别关心从我胸膛里迸发出来的可怜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