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内,也就是在圣巴托罗缪节的那天晚上,纳瓦拉国王曾经圆滑地应付过的那个佛罗伦萨人,刚刚走进了她的祈祷室。
“啊!您来啦,勒内!”卡特琳对他说,“我等您等得不耐烦了。”
勒内鞠丁个躬。
“您昨天收到我写给您的那封短信吗?”
“我有这个荣幸。”
“您有没有照我对您说的那样,把吕吉埃里③算的那个命重新算一算?吕吉埃里算的命跟诺斯特拉达米斯的预言完全吻合,那个预言说我的三个儿子都会登上王位……这几天来,形势大有变化,勒内,我想很可能命运变得没有那么凶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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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诺斯特拉达米斯(1503-1566):法国占星家和医生。
②罗兰:古法兰克王国查理大帝手下的骑士,传说战死于778年。法国最早的民族史诗《罗兰之歌》歌颂了他勇敢和牲精神。
③吕吉埃里:意大利占星家,是由卡特琳·德·美第奇从家乡佛罗伦萨带到法国的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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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勒内摇了摇头,回答,“您也完全知道,形势无法改变命运,相反的是命运左右形势。”
“您没有把占卜用的牺牲换成别的吧,是不是?”
“是的,夫人,”勒内回答,“因为遵从您的旨意是我的首要职责。”
“好,结果呢?”
“仍旧一样,夫人。”
“怎么!黑羊羔仍旧叫了三声吗?”
“仍旧叫了三声,夫人。”
“我的家族里有三次凶死的预兆!”卡特琳说。
“唉!”勒内说。
“后来呢?”
“后来,夫人,在它的内脏里,肝脏有异常的移位,在头两次我们已经注意到这一点,它朝相反的方向歪斜。”
“改换王朝。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吗?”卡特琳低声咕哝着说。“不过应该扭转它,勒内,”她继续说。
勒内摇了摇头。
“我已经对陛下说过,”他回答,“命运左右一切。”
“这是您的意见吗?”卡特琳问。
“是的,夫人。”
“您还记得让娜·德·阿尔布雷的占卜吗?”
“记得,夫人,”
“来,说说看,我是,我已经忘记了。”
“Vives_honorata,”勒内说,“morierjs_reformidata,regina_amplificabere.”①
“这意思我相信是:‘你将受到敬重而活着’,可怜的女人,她缺吃少穿!‘你将受到惧怕而死去’,我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你将比你以往做王后时还要伟大’,现在她已经死啦,伟大的她安息在一座我们连个墓碑也忘记给她树的坟墓里。’”
“陛下,您把Vives_honorata理解错了。纳瓦拉王后活着时确实很受到敬重,因为她在活着的时候,一直受到她的孩子的爱和她的拥护者的尊敬,她越是穷困这种爱和尊敬才越显得诚挚。”
“是的,”卡特琳说,“你将受到敬重而活着’这一句就算您对,但是,morieris_reformidata,瞧瞧您怎么解释?”
“我怎么解释?再容易也没有了。‘你将受到惧怕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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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儿用的是拉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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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她是受到惧怕而死去的吗?”
“受到那样深的惧怕,陛下,如果不是您感到害怕了,她决不会死掉。最后‘作为王后,你将是伟大的’,或者,‘你将比你作为王后时还要伟大’;这也是事实,夫人,因为她现在也许作为王后和殉教者,已经用不能持久的王冠换上了天上的王冠。除此以外,还有谁知道给她的家族在人间保留的是怎样的前途呢?”
卡特琳极端迷信。勒内的冷静态度也许比占卜的一次次不变的结果更叫她害怕。对她来说,困境就是一个大胆地改变现状的机会,因此她心里盘算了一下,紧接着就立刻直截了当地问勒内:
“从意大利来的化妆品到了吗?”
“到了,夫人。”
“您给我装满一匣子送来。”
“都要些什么?”
“上次的,也就是……”
卡特琳没有说下去。
“过去的纳瓦拉王后特别喜欢的那些吗?”勒内说。
“一点不错。”
“用不着把它们调制好吧,是不是,夫人?因为陛下现在跟我一样熟练了。”
“你这么想吗?”卡特琳说。“事实是它们确实成功了。”
“陛下再没有什么要吩咐我了吗?”化妆品师问。
“没有了,没有了,”卡特琳出神地说,“至少我想没有了。不过万一牺牲有什么新的情况,要立刻让我知道。对啦,不要荐用羊羔,让我们试试母鸡看。”
“唉!夫人,我担心,即使我们改按牺牲,也丝毫不能改变预兆。”
“按我吩咐的去做。”
勒内鞠了个躬,出去了。
卡特琳想着心事,又坐了一会儿以后,这才站起来,回到她的卧房,她的侍从们在那儿等着她,她宣布第二天到蒙福孔去。
整个晚上王宫里谈说的,城里议论的就是这次出游的消息,贵妇们吩咐替她们准备最漂亮的服饰,绅士们吩咐替他们准备武器和骏马。商人们关了店铺和作坊,这里或那里有些游手好闲的流氓在把以备不时之需而暂时留下一条活命的胡格诺教徒杀死,好给海军元帅的尸体添些合适的陪衬。
整个晚上和大部分夜里的时间,闹声喧天,持久不歇。
拉莫尔度过了人世上最愁闷的一天,其实前三四天也是同样的愁闷。
德·阿朗松先生答应玛格丽特的要求,把拉莫尔安顿在自己的住处,不过以后就再也没有和他见过面。他觉着自己仿佛成了一个给人抛弃的可怜的孩子,突然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女人的温柔、体贴、可爱的照料而且他日夜思念着这两个女人中的一个,感到十分苦痛。他从她派来的外科医生昂布鲁瓦斯·帕雷口里确实得到过她的消息;但是,这个五十开外的人不知道或者装作不知道拉莫尔对凡是与玛格丽特有关的事,不分大小都十分关心,所以他捎来的消息十分零碎,远不能使拉莫尔感到满足。吉洛娜倒确实来过一趟,当然是以她自己的名义,来探问受伤者的情况。这次来访产生的影响就象是一道阳光突然照进了一间囚室,把拉莫尔照得眼花缭乱。他一直在等着第二次出现,但是两天过去了,他等着的这第二次出现并没有来到。
因此,这个正在恢复健康的人听到消息说整个宫廷第二天都参加这次盛大的聚会,就托人请求德·阿朗松先生准许他护送。
公爵甚至没有自己问问自已,拉莫尔是不是受得了这番劳累;他仅仅回答:
“好极了!叫人把我的马给他一匹。”
这正是拉莫尔所希望的。昂布鲁瓦斯·帕雷医生按时来换药。拉莫尔谈到自己必须骑马出行,求他包扎伤口时加倍小心。胸口上的伤口跟肩膀上的伤口一样,两处都已经愈合,只是肩膀上的伤口还有点疼。两处伤口颜色鲜红,这是在康复中肌肉的正常颜色。昂布鲁瓦斯·帕雷医生给他贴上绸底橡皮膏,这在当时是非常流行的一个对症疗法,并且向拉莫尔保证,只要他在旅行中别活动得太厉害,就不会出任何问题。
拉莫尔高兴到了极点。除了因为失血过多而引起的几分虚弱和这个原因造成的轻微的头晕以外,他觉着自己的身体要多好就有多好。况且,玛格丽特毫无疑问会参加这次骑马出游,他会见到玛格丽特,他想到他见到吉洛娜给他带来的好处,于是对见到她的女主人能起到的大得多的效验就更加深信不疑了。
拉莫尔临离家时从家里拿了一笔钱,他用这笔钱中的一部分购买当时最出名的裁缝能提供给他的最漂亮的白缎子齐膝紧身外衣和最华丽的绣花披风。这位裁缝还给他配了一双当时时兴穿的、用带香味的皮革做的靴子。这一切上午都送到了,只比赴莫尔要求的时间晚半个小时,因此他十分满意,觉得无话可说。他连忙打扮好,在镜子前照了照,觉得自己穿的衣服,戴的帽子,还有洒的香水都很得体,因此对自己感到很满意。最后他在卧房里很快地绕了几个圈子,除了相当厉害的几处疼痛以外,他深信精神上的幸福会克服肉体上的不适。
一件由他自己设计、裁得比当时人穿的披风稍微长一点的樱桃红披风,穿起来特别合身。
当这一场戏在卢佛宫里演出的时候,吉兹府也演了相同的一场戏。一个头发红棕色的高个子绅士在镜子前面,端详着横在他脸上的一道破了相的红印子;他梳完了小胡子,又在小胡子上洒香水。他一边洒香水,一边往这道尽管使上当时的各种化妆品还是显出来的讨厌的印子上抹一层白粉,又抹一层胭脂,一连每样都抹了三层,但是这个办法还是不成,他又想出一个主意:火辣辣的阳光,八月的阳光正照在院子里;他下楼来到院子里,把帽子拿在手里,鼻子朝天,眼睛闭着,来来去去走了十分钟,心甘情愿地忍受这股从天空倾泻下来的烈焰的烘烤。
十分钟以后,靠了烈日的曝晒,这个绅士变得红光满面,连那道红印子现在都赶不上脸上的其余部分,看上去好象变成黄颜色了。我们的绅士对脸上这道彩虹却十分满意,因为他抹上一层朱红的胭脂,这道彩虹跟脸上其余部分完全一样了。接着,他穿上一套华丽的衣服,这套衣服是在他吩咐请裁缝以前已经由一个裁缝送进了他的卧房。
他这样打扮好,洒上香水,从头到脚武装起来以后,第二次又下楼到了院子里,开始抚摸一匹高大的黑马。这匹马要是没有一个小小的伤口,简直可以说是漂亮得无与伦比。这个伤口跟它的主人的伤口一样,是在最近一次内战中给德籍雇佣骑兵的马刀砍的。
然而这个绅士对他的马,正如对他本人一样,感到十分满意。不用问,我们的读者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他比所有的人早一刻钟跨上马,使吉兹府的腕子里充满了他的马的嘶叫声;在逐步制服这匹马的过程中,他用各种声调发出“见鬼”来回答马嘶。过了一会儿,这匹马变得顺从、听话,承认了它的骑士对它有合法的支配权。不过,取得这场胜利并不是没有一点闹声,这闹声——说不定我们这位绅士要的正是这闹声——把一位贵夫人吸引到玻璃窗前,我们的驯马者向她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她向他莞尔一笑,笑得那么迷人。
五分钟以后,德·内韦尔夫人派人叫她的管家。
“先生,”她问道,“有没有给阿尼巴尔·德·柯柯纳伯爵先生及时用过早饭?”
“用过了,夫人,”管家回答,“今天早上他胃口比平日还要好。”
“好,先生!”公爵夫人说。
然后,她朝她的首席绅士转过身来,说:
“德·阿居宗先生,我们出发去卢佛宫,请您留个神,注意一下阿尼巴尔·德·柯柯纳先生,因为他受了伤,身子还很弱,我无论如何不愿意他遇到不幸,这会使胡格诺教徒开心的,自从圣巴托罗缨节的那个愉快的夜晚以后,胡格诺教徒对他恨之入骨。”
德·内韦尔夫人也骑上了马,面露喜色地去集合地点卢佛宫。
下午两点钟,一队骑马的人,金光闪闪、珠宝满身、衣着华丽,从圣婴公墓拐角出来,到了圣德尼街上,在阳光下好象一条身上有绚丽的环斑的大蛇,在两排阴暗的房屋中间缓缓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