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白,”穆里斯说,“我不是自负,却敢于相信,我上你家里来,不会对你和你的妻子有什么危险,但那总是诽谤的来源,而且,你知道,越是荒谬的诽谤,越是容易使人相信。”
“简值是一个小孩!”迪克斯麦尔把肩头一耸说道。
“小孩,你可以那么想,”穆里斯回答:“但是远远的,我们仍然可以做好朋友,既然我们没有什么可以互相责备的,至于挨近了,倒反转……”
“呃,挨近,又怎么样呢?”
“事情终于会发生的。”
“你想,穆里斯,我会相信吗?”
“嘿!我的天!”那少年叹道。
“但是为什么你给我写信而不当面明说呢,穆里斯?”
“呃,就是想避免象现在我们之间的这种场面。”
“穆里斯,我爱你到亲自来向你请求解释,你该不会生气吧?”迪克斯麦尔说。
“啊!恰恰说反了,”穆里斯叫道,“我向你发誓,我很幸运还可以又看见你一次。”
“公民,不再看见你吗!可是我们很爱你呀,”迪克斯麦尔回答,同时把那少年的手捉住,紧紧地握着在他双手里。
穆里斯战栗着。
“穆朗,”迪克斯麦尔继续说,这战栗没有逃过他的注意,可是他没有表示什么,“穆朗在今天早上还对我说:‘你该尽一切的努力把那亲爱的穆里斯先生带回来。’”
“嗄!先生,”那少年皱着眉头缩回手来说,“我不相信穆朗公民对我的友谊到了那个程度。”
“你怀疑那个吗?”迪克斯麦尔问。
“我吗,”穆里斯回答,“既不相信,也不怀疑,我没有任何动机去探听这件事情,我上你家里去,迪克斯麦尔,是为了你和你的妻子,可不是为了穆朗公民。”
“你不认识他,穆里斯,”迪克斯麦尔说,“穆朗是一个高贵的人。”
“我同意你的话。”穆里斯带着一种酸涩的微笑说道。
“现在,”迪克斯麦尔继续说,“让我们再转到我来看你的题目吧。”
穆里斯鞠躬,表示自己已经没有话可讲,只在等待他讲。
“你说有人在讲闲话吗?”
“是的,公民,”穆里斯说。
“呃,嗯,让我们坦爽地说吧。为什么你去注意无聊的邻人的瞎说呢?哼,穆里斯,难道你不明白你有一颗明朗的良心,让维也芙是诚实到无可指责的吗?”
“我比你年轻,”穆里斯说,他开始诧异这样的坚持,“也许我用一只更怀疑的眼睛去看事情。这就是为什么我向你宣布:在象让维也芙那样女人的名誉上,不应该去受无聊的邻人的瞎说。亲爱的迪克斯麦尔,允许我坚持我的第一个决断。”
“哎,”迪克斯麦尔说,“既然我们在招认,让我们再招认一件事吧。”
“什么?”穆里斯红着脸问道,“……你要我招认什么呢?”
“既不是因为政治,也不是因为你常来我家引起的谣言,使你离开了我们。”
“那么是什么呢?”
“你已经渗透的那个秘密。”
“哪个秘密?”穆里斯说,他那天真好奇的表情使硝皮厂厂主安心。
“我亲爱的迪克斯麦尔,”穆里斯说,“我向你发誓,我已经完全忘记了,我上你家里去是到走私贩子家里去。”
“真的吗?”
“真的。”
“你不上我家来,除了你说的那个原因之外,没有别的动机吗?”
“凭我的荣誉说,没有。”
“咳,穆里斯,”迪克斯麦尔再说,同时站了起来,握住那少年的手,“我希望你再想想,收回你那个使我们大家都很痛苦的决断。”
穆里斯鞠躬,一句话也不回答,表示出他的最后的拒绝。
迪克斯麦尔绝望地走了出去,他叹息不能再和这少年来往,有时候这种关系不但是有用,而且是必需的哩。
时间已经过去了。穆里斯被千百种矛盾的意念扰乱着。迪克斯麦尔恳求他再去,让维也芙也会原谅他。为什么他老是绝望呢?如果罗兰在他的处境上,一定会从他心爱的创作的笔端寻出无数欢乐的诗句。穆里斯总是保留着让维也芙的信,这封正式谢绝的信和他在拯救了她第二天所接着的那一封信,他把它们放在心上,到处都和它们在一起;还不只是这样,这少年对子讨厌的穆朗老是怀着固执的嫉妒,是使他和让维也芙发生破裂的第一个原因。
穆里斯在他的决断里是坚定不可转移了。
但是,须得承认,他不上老圣·扎克街去,在他每天的生活里造成了一个空虚;在他习惯要上圣·维克多尔区去的时候,他便坠入沉郁的深渊,于是期待和懊悔都涌上他的心来。
每天早上他一醒来,便期待着从迪克斯麦尔那里寄来的一封信,过去他虽然拒绝了恳挚的声音和祈求,这一次他向自己承认却愿意向这样一封信让步,每天他出去,带着碰见让维也芙的希望,而且预先就想好,如果碰见她,该怎样交谈的千方百计。每天晚上他回来,带着再遇见那个送信人的希望,这人曾有一天早上在他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给他带来的痛苦已成了永不分离的伴侣。
在绝望的时光里,这坚强的性格忿怒着,为什么要忍受这样的痛苦,而不把它还给使他痛苦的穆朗。于是他决意要去找穆朗寻衅。但是迪克斯麦尔的伙计是那样的脆弱,那样的和平,这种想法在象穆里斯这样的巨人这一面,决斗等于卑劣。
罗兰时常来给他消愁遣闷,他虽然不说出他愁苦的原因,却没有否认愁苦的存在。罗兰竭尽力量,从实际也从理论,要把这类沉溺在另外一种爱里的心,挽回到祖国这方面来。但是,纵然情形是严重的,纵然在别的性格上会将穆里斯卷入到政治的漩涡里去,可是这却不能使这年轻的共和党人恢复他初期的活动,——使他在七月十四日①和八月十日②变成英雄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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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即一七八九年七月十四日革命党人攻占巴士底监狱。
②即一七九二年八月十日革命党人攻占巴黎王宫。
真的,将近十个月以来敌对的两个政党,直到那个时候,不过只是轻微的攻击,前哨的小小接触,现在却预备好要做肉搏的决斗,很明白,这斗争一经开始,便是你死我活,一存一亡。这两党都诞生于革命的怀抱里,温和的一派就是吉伦特党,它的代表人有布利所·伯雍、维尼阿、瓦拉则·朗芮勒、巴尔巴鲁等等,另外的激进的一派叫做山岳党,它的代表人有丹东、罗伯斯庇尔、施尼页、法布页、法布尔、马拉、科洛、得尔波瓦、厄伯尔等等。
八月十日以后,政权好象落在温和的一党的手里。一个内阁,根据前任内阁的残余,再新加入了几人,重新组织起来。前任部长罗兰、塞尔凡和克拉维页尔再被诏入阁,丹东、孟日和列·布冉接受新命。其中只有一员是代表激进党之外,其于的部长均属于温和派。
我们所说的“温和”两个字,自然是一个相对的名词。
可是八月十日的事变在国外发生了影响,同盟国急忙着进攻,并不是要拯救路易十六个人,而是要维持动摇了的君主制度。布伦斯维克①恫吓的宣言宣布了出来,隆威和凡尔登都陷落在敌人手里,好象是可怕地证实了这个宣言。于是激进派发生了反动;于是丹东筹划着九月的日子②,并且实现了他流血的梦,给法国的敌人表明,法国为着它的生存,尽一切绝望的努力在奋斗。九月里的事变拯救了法国,可是这杀人如麻的法国被人当做是无法无天的了。
被拯救了的法国,暴力终归无用,温和派重新得着势力。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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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布伦斯维克(1735—1806):普鲁士将军、同盟军总司令。
②指一七九二年九月法军大败同盟军的战役,同时在巴黎监狱内屠杀右派政治犯。
是这些人想回来责斥那些恐怖的日子。刽子手、暗杀者的名词到处可以听见。有一个新字甚至加进了法国的字典,那便是“九月惨杀者”。
丹东勇敢的担负起这责任。象克洛维①那样,他有一个时候在血的洗礼下低头,为的是更能够把头高高而吓人地抬起来。去制造另外的一个机会去恢复象审讯国王那种过去的恐怖。激进和温和两派的斗争,还只是在原则上,而没有在人身上。他们的力量的较量,放在王家囚犯上面。温和派战败了,路易十六的头从断头台上落了下来。
正象八月十日,一月二十一日的事件使得同盟军重整旗鼓。他们所敌对的仍然是那一个人,可是幸运竟是两样了。度穆累②因政府管理的混乱,得不着人员和金钱的接济,宣言反对造成这种混乱的雅各宾党人,他加入了吉伦特党,便促成了吉伦特党的败亡。
那时房德省叛变,别的省份恫吓;于是颠覆引起了背叛,背叛引起了颠覆。雅各宾党责斥温和派,想在五月十日,即是我们的故事开场那一夜晚下手。也许是敌方的急促救了他们,也许是精通巴黎人心理的伯雍所说的雨:
“在下雨,今夜晚不会发生什么了。”
但是,自从五月十日这个日子以来,一切都成了吉伦特党人被毁灭的先兆:马拉被控诉,又得着释放,罗伯斯庇尔和丹东现在言归于好,至少象老虎和狮子那样为着要吃雄牛而言归于好;九月屠杀者亨利诺被任为国民军总司令,一切都预示那恐怖的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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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克洛维一世(466—511):法国皇帝。
①度穆累(一七三九—一八二四):法国将军,曾大败同盟军,后叛变。
子,革命抵御着恐怖的最后堤防,将被那暴风雨席卷而去。
那时发生的这些大事件,在别的时候穆里斯以他的英勇的性格和爱国的狂热,一定会积极参加的。但是这些事对于穆里斯是幸运的或者也是不幸运的,罗兰的劝告和街巷的恐怖的事故都不能遣走占领住他胸怀的惟一的意念,到了五月三十一日那天,我们的英勇的攻破巴士底狱和笛勒芮宫的战士反而病倒在床上,被烧热病所侵蚀,这种病虽然可以杀害最坚强的勇士,可是只需一个顾盼,就可驱散,只需一句话语,又可以医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