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可纪念的五月三十一日那一天,警钟和紧急的信号从天一亮就拉响了,圣维克多尔郊的联队就开进了丹普尔监狱。
一切习惯上的仪式做完,岗位已经布置妥当以后,市政府值卫的人员和四尊增进防卫力量的大炮开进来加入排在丹普尔监狱门前已有的炮位上。
和大炮一起进来的桑特尔,戴着黄色毛织的肩章,穿上一身溅满油点,表现他的爱国精神的制服。
他检阅了联队,感觉满意,然后点数市政府的人员,到的只有三人。
“为什么只有三个人?”他问,“哪些坏公民没有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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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即一七九三年五月三十一日山岳党人驱逐吉伦特党人出国民公会的政变。
“没有到的,将军公民,却不是一个温和派,”我们的旧相识亚克芮哥拉说道:“他是勒卜迪页队的书记,勇敢的火热队的领袖,穆里斯·林德公民。”
“嗯、嗯,”桑特尔说,“我象你一样了解穆里斯·林德公民的爱国热忱,可是十分钟以后他如果不到,这不能阻止我把他列在旷职单上去。”
于是桑特尔料理别的事去了。
离开这位将军几步的地方,他正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个步兵的队长和一个兵士站在傍边,一个依靠着枪,一个坐在大炮上面。
“你听着没有?”那队长低声向兵士说:“穆里斯还没有来。”
“是的,他要来的,放心吧,除非出了乱子。”
“如果他不能来,”队长说,“我把你派在阶梯上值卫,也许她会上塔去,你就有机会对她说一句话。”
这个时候走进来一个人,从他的三色肩章,可以认出市政府的人员,那队长和兵士都不认识他,他们的眼睛都盯住他。
“将军公民,”新来的人向桑特尔说,“我请求你允许我代替穆里斯·林德公民,他病了,这是医生的证明书,我的值卫斑期在一星期以后,我和他交换,一星期以后他值我的班,如象今天我值他的班这样。”
“如果这些男女卡贝还活得到一个星期的话,”一位市政府的人员说。
桑特尔发出一个微笑来回答这位热心人的嘲笑语,然后转身向那位穆里斯的替代人说:
“好,在登记簿穆里斯的地位上签上姓名,在附注栏上写明这样交换的原因。”
那位队长和兵士彼此丢了一个欢乐的惊异的眼光。
“一个星期以后,”他们互相这样说。
“迪克斯麦尔队长,”桑特尔叫道,“你带你的队伍在花园里值岗。”
“来,穆朗,”那位步兵队长对他的伙伴说。
鼓声咚咚,硝皮厂厂主带着的那队人向指定的地方去了。
军器架了起来,这一队人分散成了小组,他们任意地在横顺两方行走。
他们散步的这个地方,在路易十六活着的时候,是一座花园,王家的眷属有时候到这里来呼吸空气。可是现在这座花园已经荒凉,花草和树木完全绝迹。
在俯瞰草门街的那道墙背后大约二十五步的地方,盖有一间小屋,市政府修建起来,特别是为在变乱的日子里,驻防在丹普尔的国民军,禁止出去的时候,可以在那小屋里去进饮食,这个小饮食店的管理,许多人都申请要来担任,最后允许给一位好的爱国者的女人、一位死于八月十日战争的郊外居民的寡妇,名叫蒲吕穆老妈。
这间小屋是木料和土墙做成,位置在一座花坛当中,我们还认得它四周的黄杨树的矮篱。这座小屋只有一个十二平方呎的房间,在它下面有一个地窖,可以从泥土砌成的阶梯下去。蒲吕穆寡妇储藏她的酒和她的食物,她和她的十二到十五岁的女儿轮班地看守着。
这些国民军刚刚一散了队,如象我们所说过的,有一些在花园里散步,有一些和看门人聊天,有一些在看墙上所描绘的图画,那些全是表现爱国热忱的图画,例如吊起的国王,下面写着:“维多先生洗空气澡”。或者被斩首了的国王,下面写着:“维多先生吐痰在袋内①”,还有一些在和蒲吕穆太太闲谈他们的食欲引起的饮食的计划。
在这一批人当中便有我们刚才说过的那位队长和那位兵士。
“(口哀)!迪克斯麦尔队长,”那女店主说,“我有苏米尔的名酒,要吗!”
“好,蒲吕穆女公民,可是苏米尔的名酒,据我看来,没有布药的干牛酪,便失掉了它的价值。”队长回答,他在发表这个意见以前,早在他周围望过,看见这店里盛满的各种食物当中,就缺少他欣赏的这一件东西。
“哎!队长,真是这样的,最后一块刚才卖掉。”
“那么,”队长说,“没有布芮的干牛酪,便没有苏米尔的酒,注意啊,女公民,我的购买值得你去淘神,我想请我的全队人吃呀。”
“队长,我请你给我五分钟,我到和我竞争的看门公民那里去找,他常常有,我要多出一些钱才买得来,但是你是一位极好的爱国者,一定不会使我赔本的。”
“是的,是的,去吧,”迪克斯麦尔回答,“这时候我们就到地窖下面去,亲自选择我们的酒。”
“做吧,就象在你自己的家里那样做吧,队长。”
蒲吕穆寡妇竭力跑向看门人的小屋去,那队长和兵士拿着蜡烛,揭开盖子,走下地窖去。
“好!”穆朗研究了一会说:“地窖开到羊门街那个方向。它有九到十呎深,没有一点泥水匠的工程。”
“土壤的性质怎样?”迪克斯麦尔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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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个“袋”字指从断头机下承人头的袋子。
“铅质的白土。都是经人翻过的,这些花园都被人覆过几次,没有什么地方有一点岩石。”
“赶快,”迪克斯麦尔叫道,“我听见我们女老板的木鞋的声音,拿两瓶酒,快爬上来。”
他们两人都到了地窖的出口,正值那蒲吕穆女人带着坚执要买的布芮的干牛酪走了回来。
在她后面跟着几个兵,好象是受了那漂亮的干酪的诱惑。
迪克斯麦尔大请其客:他开了二十几瓶酒给他的那一队兵士喝,同时穆朗公民向他们谈说古叙斯①的忠诚,法布芮晓斯②的无私,布鲁达斯和加晓斯③的爱国,这些故事和迪克斯麦尔所请吃的布芮的干酪同昂鲁的酒一样的受欢迎,这真算是很成功了。
十一点钟响了。十一点半钟值卫的兵士换班。
“在正午到一点钟之间不是奥国女人通常散步的时间吗?”迪克斯麦尔向从小屋经过的提松问道。
“不错,是从正午到一点钟。”
于是他开始唱起来:
夫人上塔去……
米朗冬、冬冬,米朗顿哩。
这首新制的滑稽曲调很受国民军一致的欢笑和赞赏。
跟着迪克斯麦尔对他那一队兵士点名,因为他们要在十一点半到一点半值卫,他催他们赶忙吃完午膳,并且叫穆朗站立在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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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古叙斯:罗马传说的英雄人物。
②法布芮晓斯:罗马的督理官。
③布鲁达斯和加晓斯皆罗马将领,谋杀凯撒大将的人。
的最上一阶,在那一个岗亭内,就是穆里斯那天藏着阻碍了草门街的一个窗子上为王后所树立的信号那个岗亭。
如果在穆朗接受这个简单的命令的时候,有人看见他,会发现他脸红到他黑的长头发的根子那里去了。
忽然间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震撼了丹普尔监狱的院落,大家听着远处有一阵暴风雨的呼叫和怒号。
“什么?”迪克斯麦尔向提松问道。
“啊!啊!”那狱吏回答,“没有什么,不过是这群布芮所①党的坏蛋们,到断头机去以前的小小骚动罢了。”
这喧嚣的声音越来越加威胁,炮车的滚动声和一群人的叫嚷声从丹普尔附近过去,他们叫道:
“联队的兵士万岁!亨利阿②万岁!打倒布芮所党!打倒罗兰①党!打倒维多夫人!”
“好!好!”提松一面擦手一面说,“我去打开窗子,叫维多夫人无阻碍的欣赏一下他的人民是怎样地爱她。”
他于是走到望楼的小窗那里去。
“啊咳!提松!”一个可怕的声音叫道。
“我的将军吗?”提松骤然停住手回答道。
“今天不放风,”桑特尔说:“不许犯人离开她们的房间。”
命令是不要点名了。
“好!”提松说,“这样可以少淘一些神。”
迪克斯麦尔和穆朗交换了一个愁苦的眼光,等待现在已不需要的巡哨的钟声敲响的时候,他们两人在这酒店和俯瞰草门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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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布芮所(1754—1793):国民公会议员,吉伦特党的一个领袖,死于断头台上。
②亨利阿(1761—1794):大革命时代山岳党人,同罗伯斯庇尔一道死于断头台上。
③罗兰(1734—1793):法国政治家,吉伦特党的同情者。
墙壁当中踱来踱去。穆朗开始在那里跨着三呎长的步子测量起来。
“距离多远?”迪克斯麦尔问。
“六十到六十一呎,”穆朗回答。
“需要好多天呀?”
穆朗在砂上用棍子绘了一些几何图形,赶忙擦掉,沉思一会,说:
“至少需要七天。”
“一个星期以后穆里斯要来值班,”迪克斯麦尔悄悄地说。“所以在那天以前,我们绝对须同他和好。”
半点钟的钟声响了。穆朗叹气地扶起他的枪来,被连长带到塔上平台处去和守卫兵换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