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吃起来。

显然,法国革命使他的性格完全改变了。

他把那只公鸡吃了四分之三,在盆子底上留了一点粥。

“我的好姑姑,您更爱吃粥,是吗?对您的牙来说,它不象鸭肉那么硬。我把粥留给您。”

昂热利克姑母无疑把他的这种殷勤的表示当作讥嘲,所以听了他的这些话,气得差点透不过气来。她坚决地朝皮都走过去,从他手里夺过那个盆子,大声说了一句亵渎神明的话,这句话要是二十年后由一个老近卫军的掷弹兵说出口,就会变得毫无欠缺了,皮都发出一声叹息。

“哦!姑姑,”他说道,“您舍不得这只公鸡,是不是?”

“小坏蛋!”昂热利克姑母说,“我想他是在讥笑我。”

讥笑是一个道道地地的法语动词,伊尔德弗朗斯的人讲的都是最纯正的法语。

皮都站起身来。

“姑姑,”他庄严地说道,“我并不打算一个子儿不付,我身上有钱。如果您同意的话,我想在这儿寄宿搭伙,不过我有权选择我爱吃的东西。”

“混蛋!”昂热利克小姐喊道。

“好吧,——我们就把每一餐算作四个苏,那么我现在就欠您一顿饭的钱,四个苏的粥,两个苏的面包,一共六个苏。”

“六个苏,”他的姑母喊道,“六个苏!嗳!单是这点粥就要八个苏,面包就要六个苏。”

“我的好姑姑,”皮都说,“我之所以不把这只公鸡算进去,是因为它是您饲养的,它是我的老相识,我从鸡冠上就立刻把它认了出来。”

“可是它也不是一文不值。”

“它九岁。是我为您把它从它妈妈的肚子底下偷来的。那时它还没有我的一只拳头大,而您甚至还揍了我一顿,因为我没有同时把可以用来饲养它的谷物带回来。卡特琳小姐给了我一些爷粒,所以这是我的财物,我把我的财物吃下肚去。我完全有这个权利。”

昂热利克姑母气得要命,恶狠狠地盯着这个革命者。

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给我出去!”她低声说。

“在我用过饭以后,也不让我消化一下,就这样马上把我赶走。啊!这是不礼貌的,姑姑。”

“出去!”

先前又坐下去的皮都这时重新站起来。他十分满意地发现他的肚子已经饱得再也吃不下一粒米了。

“姑姑,”他庄严地说道,“您真是一个狠心的亲戚。您总是这么冷酷,这么吝啬,我要向您表明,您对我的这种做法跟以前一样都是不对的。咳!我可不想让您到处去说,我把您的全部家产都吃光了。”

他站在屋子门口,嗓门大得不仅能使那些陪他一起前来、目睹这个场面的好奇的人听见,而且也使五百步以外的一些漠不关心的行人听见了,他说道:

“我请在场这些正直的人做证,在我参加了占领巴土底狱的战斗以后,我徒步从巴黎来到这儿,我又累又饿,坐了下来,在我的姑母家里饱餐一顿,而我却为了吃下去的这些饭莱受到了这么严厉的训斥,被这么无情地赶了出来,所以我不得不走了。”

皮都说这段开场白时的调子相当凄楚哀婉,以致周围的人都开始对老姑娘的行为窃窃私议。

“我是一个徒步走了十九里路的可怜的客人,”皮都接着说道,“一个荣幸地为比约先生和吉尔贝先生所信任的老实的小伙子,我把塞巴斯蒂安·吉尔贝重新送到福蒂埃神甫家里,我是一个巴士底狱的征服者,巴伊先生和拉斐德将军的朋友!但却被姑姑赶了出来,请你们大家做个见证。”

周围那些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了。

“但是,”他接着说道,“我并不是一个叫花子,所以在我为了吃下肚的面包而受到责骂的时候,我就付钱来怍出补偿,这儿是一个我用来支付我在姑姑家里吃的那顿饭钱的小埃居。”

说着,皮都就高傲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埃居,丢在桌上,那个埃居当众又从那儿跳到了盆子里,半隐半露地钻到了粥当中。

皮都最后这一手把那个老姑娘彻底打垮了。她在公众那片嘁嘁喳喳、延续了很长时间的谴责声中垂下脑袋,有许多条胳膊向皮都伸过去,他在门槛上抖掉鞋子上的灰尘,走了出去,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从他姑母的眼前消失了,那些人纷纷要为他提供食宿,并且为能够免费接待一个巴土底狱的征服者、巴伊先生和拉斐德将军的朋友而万分高兴。

昂热利克姑母拾起那个埃居,把它擦拭干净,放到那个茶碟里,让它在那儿等着和别的埃居一起去调换一个旧的金路易。

但是在她把这个如此奇特地来到她家的埃居放好的时侯,她不禁叹了口气,想到皮都也许有权把那盆菜吃完,因为他手面真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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